陳崇州明白,對方不是普通來歷,“你貴姓。”
“姓胡。”話音才落,掛斷。
秘書看了一眼陳翎,熏黃的暖光籠罩住,眉眼虛無得不真實。
他向來精明嚴謹,不愿招惹疑忌。
畢竟,他單身。
再加上,年紀和陳崇州這輩相差不大,所謂長輩的界限本就不明朗。
稍失分寸,徒生是非。
基于此,陳翎身邊的心腹秘書,清一色男性,甚至和陳政的兩房太太以及陳智云的女人都極少往來,避免外界抓不住他的把柄,從叔嫂方面潑臟。權,色,錢,他半點不逾矩。
秘書在他身上披了外套,“您打到病房,沈小姐在休養,大概率不是她接,而且二公子的助理守在醫院,不是二公子,也是助理擋了。”
他手指摩挲著電話線,“上次忘了問。”
“安橋應該有沈小姐的私人號碼。”秘書試探,“不如以我的名義?”
陳翎攏住衣襟,繞過辦公桌,繼續批示案宗,“她前夫在長安區服刑,有家屬登記案底,你查一下。”他心不在焉翻了一頁,“允之。”
秘書在門口駐足。
“我交代你的任務,查清了嗎。”
“有一位姓周的中年女士,托關系給周海喬保外就醫,正在辦理中。”
陳翎轉動著鋼筆,瀉出的墨水烙印長長一縷痕,蒼勁粗壯,“符合取保的條件嗎。”
秘書說,“不符合。”
他面無表情,“通知長安區分局,凡是公職人員違規,一律嚴懲不貸。”
那頭,陳崇州撂下聽筒,脫大衣。
病房沒開燈,只一抹月色射過窗柩,四壁漆黑。
沈楨背對他側臥,一動不動。
薛巖在一旁匯報,“沈小姐沒吃晚餐。”
他當即皺眉,“不舒服嗎。”
“口服的保胎藥,禁飲食。”
陳崇州揉著太陽穴,疲憊得很。
“二爺聯系您,您關機了,他又聯系我。”薛巖調出通訊記錄,陳崇州一掃,是倪影被捕后的四十分鐘。
“您回嗎?”
他態度淡漠,“不理。”
薛巖重新揣口袋,“二爺恐怕會請陳董出山壓制您。”
“不會。”陳崇州將外套掛在墻角的衣架上,“父親不喜歡沈楨,并非不看重子孫,這是陳家的第一個孫輩,二叔打算息事寧人,只會求陳翎通融。”
“求三爺?”薛巖哂笑,“三爺脾氣只認正道不認人,二爺肯定碰壁。”
“他碰壁了,更加嫉恨陳翎,陳翎也深諳兄弟的情誼又薄弱一分。”陳崇州解著皮帶扣,隨手一搭,“鷸蚌相爭,會如何呢。”
薛巖恍然大悟,“制造禍端的漁翁得利。”
他舀了一勺茶葉,灑進茶壺,沸騰的水蕩起蒸汽,掩住他這一刻的喜怒,“陳翎沒弱點,二叔斗不贏他,但他扶持長房,二叔自然會集中火力擊垮陳淵,顛覆這艘船,借此傷及陳翎。富貴的家族,爾虞我詐廝殺根本不需要理由,錢與勢皆是原罪。陳翎妨礙二叔的生意不是一日兩日了,二叔不滿他為政績拿兄弟開刀,何況他實在不留顏面,父親對他的不近人情也有意見。”
“原本二爺是您的陣營,奈何他胃口太大,富誠在陳董的手中昌盛發跡,陳董膝下有兩位公子,哪里輪得到他。”
陳崇州換了一條舒適的長褲,“二叔在英國不是瞞著二嬸養了一個兒子嗎。不為自己,也為他鋪路。”
薛巖不屑,“可惜,陳巖不成器。一招美人計,被咱們牽著鼻子走。”
“那個女人聽話嗎。”他嗑出一支煙,沒點燃,只嗅了嗅。
“最初幾年很不情愿,又哭又鬧,非要回國。好在,陳巖待她不錯,三年前孩子夭折,至今再未生育,陳巖沒嫌棄,一心過日子,她如今算是認命了。”
陳崇州輕笑,“真認了嗎。”
薛巖蹙眉,“您的意思是?”
“困境中的女人,柔弱是她的武器,打消男人的戒備。”他丟下煙,“盯住她,不準回國。”
陳崇州朝病床走過去,掌心撫摸沈楨的額頭,無聲無息掠過面頰。
手術刀磨礪出硬實的繭子,激起她一陣痛癢,濃烈的煙味與突如其來的溫存,誘她睜開眼。
“醒了。”他略帶嘶啞,“你又吃藥了。”
沈楨懷孕后尤其敏感,立馬察覺到不對勁,翻身面向他,“喬主任不讓注射保胎針,再不吃藥,孩子保得住嗎?”
“依賴藥物保住,能保多久。”陳崇州俯身,擇開她頸部汗涔涔的發絲,“這樣耗下去,沒有結果。”
她呆滯住,他淪陷在無盡無際的晦暗中,風吹動樹杈,灼白的月影照進來,他的臉時而模糊,時而清晰。
那么幽邃,消沉,孤獨。
沈楨試圖挖掘他背后的東西,即使一絲一毫的無奈,掙扎,與崩潰。
然而,她的搜尋一無所獲。
他決意斷送,又如此平靜,這張波瀾不驚的面目,仿佛一根利刺,扎在她涼透的心口。
沈楨不由自主顫抖,“當初是你要生,我去醫院手術,你在半路截下,你指責我無情,連自己的骨肉也忍心割舍。”
陳崇州注視她,蒼白至極的模樣,“現在留不了。”他摟住她,扣在懷里,“是我疏忽的過錯。”
其實,下午那樣的場面,沈楨就意識到他動搖了。
他這人,愛藏著掖著,從不泄露心思,天生一副神秘冷清的骨頭。
一旦反復糾結什么,必定反常。
“你拖延了半個月,是利用我做局嗎。”
陳崇州低眸,斂去情緒,“不是。”
沈楨又問,“你到底想不想要,一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