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更多誘惑小說請關注微信npxswz各種鄉村都市誘惑汪守泰也不進店去坐,只在盛美號布莊大門前站著,那四只醒目的銀箱擺放在鋪滿紅色爆竹碎屑的門階上,一班鼓吹洋洋沸沸,不斷有人過來打聽有何喜事?汪守泰只是淡淡道:“徽州汪氏來給張解元賠禮道歉,早先有些誤會,現在和解了。”
汪守泰這不咸不淡的解釋讓那些人更好奇了,到底是什么誤會?怎么就和解了?搬這銀箱來做什么?汪守泰不多作答,這些人就向退在一邊的那八個抬銀箱來的汪氏仆人打聽,果然得到了詳盡的解釋,卻原來是汪氏某人懷疑張解元及其主盟的翰社在這次鄉試中舞弊,不然翰社如何能高中二十八人,坊傳是主考官預定翰社二十八星宿上榜,但現在才知道是誤會,汪某人決定賠償張解元白銀萬兩和西湖邊的名園“不系園”——
解釋這些事時,汪氏仆人自然顯得很悲憤的樣子,那些打聽者自然就聽出了外之意:汪某人是迫于張原的威勢,這才以萬兩白銀和西湖名園來和解——
張原掄魁、翰社大捷,本就是遭人妒忌之事,這是人性使然,現在又聽說張原逼迫他人以巨資和名園還要這般吹吹打打來賠禮道歉,實在是囂張跋扈啊,所以聞者大嘩,都聚在盛美號布莊前指指點點、發泄不滿,那汪守泰一再請求圍觀者散去,莫要影響他汪氏負荊請罪的誠意,但那些圍觀者豈肯聽,人越聚越多,這萬仙橋兩側店鋪云集,雜貨店、山貨店、竹貨店、大緞店、南北香料店、南果店、海菜店、米行、雜糧行,布店、紙店、生熟藥材行等等,林林總總有上百家,往來的人本來就多,這下子更將盛美號布莊這半條街擠得水泄不通——
忽聽有人喊:“張解元回來了,張解元回來了。”
人群讓開一條道,幾個健仆護著一頂逍遙轎來到盛美號布莊前。從轎中下來的正是張原,對門前人群如堵的景象并不在意,掃了一眼階前的四只銀箱,故意傲慢地問汪守泰:“你是何人,汪汝謙沒來嗎?”
汪守泰心道:“果然是少年得志,意態輕狂,把圍觀人眾都不放在眼里啊,很好。很好。看這樣子還真要收我這萬兩白銀。”謙卑道:“在下汪守泰,汪汝謙是在下族兄,我族兄畏張解元鋒芒不敢前來。就由在下出面,銀子和不系園的地契在下都帶來了,張解元請看。”一擺手。四個汪氏家仆上來將銀箱打開——
正午陽光照耀,銀箱里的銀錠熠熠生輝,圍觀人眾驚嘆聲響成一片,艷羨、嫉妒、鄙夷、貪婪……種種復雜神態千人千面不一而足——
張原點點頭,說道:“汪汝謙既已知錯,并向我和翰社同仁賠禮道歉,那貢院造謠案我就不會再追究了,請他放心。”
汪守泰叉手道:“多謝張解元寬宏大量。”心里冷笑:“你還真把自己當作布政使、按察使了,可笑。”
張原先讓姚叔、武陵幾個把四只銀箱搬到大門另一邊。又讓武陵抱出一只小木箱,從銀箱里取出五十錠銀放在小木箱里,這銀錠二十兩一錠,五十錠就是一千兩,汪守泰瞧得納罕,不知張原這般做作是為何?
張原又讓人將一張小書案擺出來,筆墨紙硯侍候。就在大門前眾目睽睽下與汪守泰訂立典園的契約,所謂典用不系園,就是說不系園依舊屬汪汝謙所有,張原支付七百兩銀子訂立契約后取得七十年的使用權,在這七十年內無須支付園主任何費用。期滿后園子交還園主,當然。按規定園主可隨時用七百兩銀子把園子的使用權贖回去,但張原要求契約寫明七十年內不許贖回——
對于早已適應了七十年使用權限的張原來說,這等于是用七百兩銀子買下了不系園啊,據說汪汝謙建不系園所費不下萬金,豈不是大賺,但汪汝謙、汪守泰又如何能猜得透張原要典園七十年的深意和奧妙呢。
而對于圍觀民眾而,典園一年費十兩銀子還算合理,張原算不得仗勢欺人,《金瓶梅》里的武大郎與潘金蓮兩口子在陽谷縣城典的一處兩層四間房子,期限一紀,也就是十二年,支付典銀十二兩,不系園雖大,但在一般民眾看來,一年十兩銀子也可以了,問題是,有錢人誰肯這樣把園子典出去?
對于七十年期限滿前不許園主贖回這一條件,汪守泰躊躇了一下,想想還是同意了,寫好契約,汪守泰先簽名畫押,然后恭恭敬敬將毛筆遞給張原,汪守泰對張原的這個簽字墨寶極其看重,這就是證據啊——
張原卻道:“稍等,立契沒有保人怎么行。”抬頭朝街南望,就聽得官差喝道聲,那擁擠的人群看似已經填街塞途,但在喝道聲的催促下,卻很快空出六尺空道來,人體伸縮性之強又得到印證——
皂隸開道,羅傘前張,四抬大轎,小吏、公差相隨,后面還跟著數十個士人,為首的正是黃尊素和張岱。
大轎在盛美號布莊門前停下,張原迎上前對著轎子施禮道:“有勞老大人。”
杭州府通判石維屏步下轎來,含笑向張原還了半禮,看了看兩邊鴉雀無聲的人墻,皺眉道:“汝等不各安本業,圍聚在這里作甚!”
人群無聲,卻又各自向兩邊退后半尺,只聽得當街店鋪的門板被擠得嘎嘎響——
通判是正六品官,分管一府的錢糧、訴訟,權力很大,是民眾最敬畏的府官,那汪守泰雖然多智,此時也只有叉手立在階下不敢擅動擅,張原是舉人,可與地方官抗禮,他汪守泰只是一個不入流小吏,所以雖然知道情勢不妙,但除了靠邊站又還能做什么!
一張花梨木的官帽椅擺放在大門前,石通判撩袍坐下,張原即從懷里摸出兩張紙呈上,說道:“老大人請看,這是我翰社同仁捐贈給寶石山養濟院九千兩銀子的文券,請老大人用印簽收,九千兩銀子就在這里。”朝那四只銀箱一指。
鐘太監離開杭城之前,就將寶石山養濟院交由杭州府管理。這養濟院也就有了官方性質,在通判的管轄范圍內,現在憑空得到九千兩銀子的巨額捐贈,石通判豈有不喜的道理,這幾年災荒頻仍,杭州府備荒救急做得好,那就是政績啊,石通判欣然道:“貴社同仁志在世道。關心民眾疾苦。實在讓人敬佩。”
張原謙遜道:“天下一身,桑梓一體,翰社一向提倡忠君愛民。此次有機緣能為杭州百姓做一些善事,正是我翰社諸人的心愿。”
石通判很愉快,即命捧印小吏上前。親手在兩張捐贈文券上蓋上通判官印,并署己名和干支年月,然后一張交收張原,另一張由石通判收存——
階下的張岱率先鼓起掌來,其余黃尊素告示翰社舉人紛紛鼓掌,圍觀民眾見張原不貪財,一萬兩捐出九千兩,也是嘖嘖贊嘆。
張原把剛才立的典園契約給石通判看,請石通判指派一名小吏從中作保。石通判高興之下差點自降身份來當這個保人,還好矜持住了,讓手下一個姓吳的典史來當保人,須臾張原和那吳典史都在一式兩份的文券上簽名畫押完畢——
張原讓武陵從那小木箱里取出十五錠銀,剩下的三十五錠共七百兩銀子就作為典園的銀子交給汪守泰,張原將一張文券遞給汪守泰,朗聲道:“銀券兩清。煩請汪先生三日內將不系園騰出,在下近日要在園子舉行翰社雅集。”
張岱等一眾翰社社員又是大力鼓掌,妙極,妙極,翰社在杭州有個落腳點了。不系園的紅葉很有名,深秋季節也正是賞紅葉的時候——
張原又警告汪守泰道:“從這一刻起。不系園已由我典下,你們汪氏可以搬走園內相關器物,卻不能故意去破壞園林景觀,不然的話我會控告你們的。”
汪守泰臉漲得通紅,張原用他送來的銀子付園子的典銀,這真是“啪啪”的打他的臉啊,而且他原先想借此敗壞張原的名聲、離間張社首與翰社同志關系的計策已經是完全失敗了,也就是他九兄汪汝謙這一萬兩銀子白白送出去,卻沒有起到任何對汪氏有益的作用,他帶來的鼓吹手吹吹打打反倒是在宣揚他汪氏造謠不成反賠銀子的丑事啊,哦,萬兩白銀還有一些剩的,收回了七百兩銀子,可偌大的不系園典出去了,簡直是天大的笑柄!
汪守泰欲哭無淚,狠不得有條地縫鉆進去——
張原對石通判道:“老大人請到里面小酌兩杯,宴席已備好,這個布莊是晚生姐夫家的產業,今日開張,老大人能光臨,實在是蓬蓽生輝。”
石通判抬頭看著張原書寫的那塊匾,拱手笑道:“恭喜,恭喜,那我就叨擾了。”
晚明士人經商是極普遍的事,甚至有生員嫌月考、季考麻煩,干脆主動要求去掉生員功名好專心經商,這主要是因為舉人、進士太難考了,與其一輩子蹉跎場屋,還不如早些抽身干些別的,這其實是很明智的選擇,士人經商之風在江南尤甚,就算沒有官紳背景的純粹商人地位也并不低,只要有錢就行,所以石通判對張原的姐夫經商絲毫不覺得訝異,張原是本科解元、翰社社首,前程不可限量,豈是一般舉人能比的,當然了,要他石通判特意來為一布莊道喜那他是放不下這個顏面的,但這時適逢其會,豈有拒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