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你年事稍長一些,就會發現,要使世界成為一個尚可容忍的生活場所,首先得承認人類的自私是不可避免的。”韓覺以一種特別過來人的口氣說道。
“稍長一些是長幾歲?一歲?”夏原問。
他們之間就差一歲。
“說說你,你今天怎么又來了。”韓覺轉移話題道。
“沒有采訪完,當然得繼續采訪了。”
“我覺得你就差跟蹤式報道了。你看,我也沒什么報道價值了,所以今天是最后一次嗎?”
最近和夏原頻繁見面,韓覺能察覺到自己對夏原的態度在變化,他心里警惕,想阻止這變化,另一方面卻坐看這種變化,也不知道是不是孤獨,夏原一次次粗暴地出現在他的生活,他并不排斥。
“當然不是最后一次。”夏原說,“你遠比你想象中的韓覺要有意思。”
韓覺聽到你和韓覺剝離開來稱呼,雖然他知道他這是自己嚇自己,但汗毛還是一下子就豎起來了。
韓覺說:“我有什么好采訪的?我不覺得我有趣在哪里,我的話都太主觀了,對大眾并不友好,或許會冒犯到他們。聽我一句,繼續采訪我會毀了你們雜志的。”
夏原卻很無所謂的樣子,拿起吉他胡亂撥動。
“就是充滿主觀才有趣啊。否則我大可匆匆見你幾面,然后自己編一通很模式化的通稿,但那樣太平庸了,我不要。我寧愿被罵也不接受平庸到無聊。”
“行吧,那我們今天就對話吧,不要采訪了,采訪很無聊,我不想顯得太好為人師。”韓覺說。
“對話?我覺得對話是不存在的,沒有對話這回事。有的只是我傾訴,你聆聽,或是你傾訴,我聆聽。本質上和采訪沒什么兩樣。”
“那你想怎樣。”韓覺翻了個白眼。
“采訪。”夏原放下吉他。
“今天是我搬家的日子,你能不能做點恰當的事。”韓覺接過吉他,撥動起來。一串連續的優美的旋律就出現了。
“那個呢?那個怎么玩?”夏原聽完了韓覺的吉他獨奏之后,好奇地指了指韓覺的電子琴。
韓覺看向夏原。
“我今天不采訪,我們做點合適宜的事,聽歌就很好。”夏原拿出來煙,又放了回去,“搬家的時候怎么能沒有音樂呢?”
“你抽吧,沒事。”韓覺看到了夏原的小動作,于是出聲。
同時,韓覺走向了電子琴,打開了電子琴。
夏原說不采訪,想聽歌了,是讓他手癢的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是萬一這個設備被他決定拋棄了,那么他不妨最后玩一次也好。
于是他打開了設備,連接到電腦上。
然后也不管夏原了,就在那里一個人鼓搗起來。
夏原在邊上也就看著,不出聲打擾。
等韓覺簡單地做了幾個伴奏音軌之后,韓覺說:“這一段你會寫進去么?”
“你希望嗎?”
“不希望。”
“好。”
韓覺點了一下,伴奏就響了起來。
是電子樂。
電吉他的聲音之后,是極富有節奏感的合成鼓聲,不時穿插電鋼琴的音符。
等待晚上,迎接白天
白天打掃,晚上祈禱
離開凡囂,尋找煩惱
天涯海角,心血來潮
……
就算沒有擴音的裝備,韓覺稍顯疲懶卻縹緲的聲音,也并沒有被伴奏給壓下去。
我見過一場海嘯
沒看過你的微笑
我捕捉過一只飛鳥
沒摸過你的羽毛
……
韓覺按了某個按鍵,放大了鼓聲。他的聲音越發高了起來。
要不是那個清早
我說你好,你說打擾
要不是我的花草
開的正好,哪里找
韓覺以吟唱的方式,作了結尾。
關掉了伴奏,韓覺拿出隨身的紙筆來,趕緊趁內容還記得,把剛才唱的都寫下來。
“這叫什么歌?”夏原哼哼著剛才的調子,一邊問。
“《新房客》。”韓覺邊寫邊回答。
“很好聽。”夏原腦海中似乎還殘留著剛才的歌聲,“真可惜沒有錄音,要不你再唱一遍吧?”
韓覺沒有理她。
“你如果扔了這個設備,你主題曲還怎么創作?”
韓覺頓了一下筆,然后才繼續,說:“主題曲那些肯定是去錄音室錄制了,那里不缺設備。”
“但是沒了這個,你生活中會很無聊吧?”
夏原的問題直指核心,讓韓覺沉默了。
“退休了還不收心繼續玩音樂,會打亂我節奏的。”
夏原把嘴角扯出一個類似壞笑的角度,看著韓覺收拾到一邊的吉他,說:“亂就亂唄,不需要撥亂反正,混亂本身就是美麗的。”
韓覺沒有把真正的困擾說出來,夏原卻歪打正著,讓她的這個回復聽在韓覺的耳里,變得同樣能回答他真正的問題。
這會弄亂我活在記憶里的打算。
亂就亂吧,混亂本身就是美麗的。
韓覺不禁想起了一句話,確定是美麗的,但變化無常更為美麗。來自維斯瓦娃·辛波絲卡。
韓覺認為,這句話能夠解釋為什么他和他的女朋友能在窗邊看天上的云看一整個下午。
也解釋了韓覺為什么選擇當一個前途未可知的編劇。解釋了他的女朋友從不勸韓覺找個安穩的工作。
“而且,”夏原停頓了一下,說,“如果你真要退休了,你剛才在寫什么?”
韓覺抬頭看向夏原,夏原也正看著他。
每個人的臉上都有一雙不可復制的眼睛。
夏原的眼神就像一束光打過來,在這個明亮的午后,一下子照得韓覺的心思無所遁形。
“我……”
韓覺捏了捏手上的紙,想給自己找出個理由,卻找不到。他一下子不知道怎么組織語了。
叮咚~叮咚~
這時,門鈴聲響起。
韓覺和夏原同時往門口看去。
硬幣被拋到了空中。
一瞬間,韓覺心里有了希望得到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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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新房客》——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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