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晨說:“我不想。”
邢朗很意外,重新認識了眼前少年似的端詳他許久,才問:“為什么?我們現在有佟野的口供,證據確鑿。你有權力追究當年參與偵查、審判的所有司法人員的責任。”
張東晨看著他的眼睛,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我什么權力都沒有,我僅剩的權力就是好好活著。”
聽到這句話,邢朗再次感覺到胸腔里某個角落漸漸的破碎了。
“你害怕?”
啞然許久,邢朗才問出這句話。
張東晨落落大方的點了點頭,垂下眼睛看著桌上的骨灰盒,輕聲道:“沒錯,我害怕。坐牢的那兩年,我在監獄里學到了一樣東西;像我這種沒有權力沒有背景的公民,永遠不能和國家職權部門作對。我不懂官場中的法則,但是我明白螻蟻憾樹有多難,我生活在社會邊緣,擁有最低的社會等級,我太平凡了,誰會聽我說話?像我這樣的人和政府談論自己的公平和權利,只是一個笑話。你說的對,我的確害怕,我怕坐牢,怕失去自由。在監獄里,我有很多次機會一死了之,但是我沒有,因為我更想活著,現在我出來了,我的命還在,我更想活著。”
最后,張東晨說:“我不想行使自己的什么權力,追究什么人的責任,我只想活著。”
我只想活著……
什么時候,一個人的愿望和祈求竟被金錢和暴力籠罩的社會打壓的如此凄慘。
邢朗心里很清楚,從來都是如此。
“我說我能幫你,你信嗎?”
邢朗問。
張東晨目光真誠的看著他:“信,你是好人。”
他聽過很多次‘你是好警察’的夸贊,但是張東晨卻說‘你是好人’。
他絕望的發現,國家的公信力在這名少年面前,已經一文不值。
張東晨又道:“但是你的權力也有限,你只比我擁有多一丁點的話語權,當你的權力用完了,你的下場就會和我一樣。我不想透支你的權力,為我做那些無濟于事,杯水車薪的蠢事。”
邢朗疲憊的撐著額角,很吃力的笑了笑:“你在擔心我?”
張東晨也笑了笑,道:“希望你不要自作主張的替我申訴,那些權力我不稀罕,我也不稀罕誰給我個清白。”
此時邢朗看到的,是一個無比絕望,又無比灑脫的年輕人。
“……什么時候走?”
邢朗切開了話題,不再和他聊過去,轉而和他聊明天。
張東晨的眼神恢復些許光亮,微微笑著說:“后天,我嬸子今年承包了幾百畝果園,人手不夠,讓我回去幫幫忙。”
“不想留在蕪津考大學了?”
“不了,我想去一個沒那么多人認識我的地方,重新開始。”
邢朗走出單元樓,站在陽光下回頭看,張東晨立于灰蒙蒙的窗后,朝他揮了揮手。
離開老城區,邢朗把車停在步行街一座小公園外的停車場,拿著那只黑色手機走進購物大樓一樓的手機大賣場。
手機款式太舊,一時很難找到合適的充電器。
“你這手機太老了,關鍵國內也沒這款吶。”
一位手機維修店老板說。
邢朗站在柜臺前按手機,頭也不抬的說:“能不能配個充電器?不能配我找別家。”
“你找哪家都沒用,我這兒貨源最充足,等我給你找找啊。”
老板扭頭進了庫房。
邢朗剛把一條信息發出去,手機鈴聲就響了,是陸明宇打來的。
陸明宇好一陣沒說話,等邢朗不耐煩的催問了兩次,才道:“老大,佟野死了。”
邢朗懵了一下,腳底竟有些發軟。他連忙抬手撐著柜臺,問:“死了?”
“剛才看守所那邊傳來消息,今天早上八點,他們發現佟野在牢房里割腕自殺了。”
“……他哪來兒的刀?”
“一個犯人賣給他的,收了他兩盒煙。”
陸明宇還在說著什么,邢朗沒有繼續聽下去,他看著掛滿一墻的手機殼,眼前一陣暈眩。
佟野自殺了?怎么會?他連口供都錄了,也答應了魏恒會站上法庭,他怎么會……
口供……
冤情……
申訴……
佟野不是自殺,是有人想讓他死。就是張東晨不愿意追究責任的那些人!
“你來的巧了,這種老式的充電器只剩下這一個。”
老板從倉庫里出來一看,買充電器的男人已經不見了,店里空無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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