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三號,凌晨四點,精神外科醫院的一名護士和同事交接晚班,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了醫院宿舍。
往常的此時,老舊的宿舍樓總是漆黑,且沉靜。因工作性質較為高強度,所以幾乎每個回到宿舍的工作人員都會在一個小時之內上床休息,很少有人和同事擠在一間房里聊天說笑。
今夜如常,整棟樓幾乎都睡了,只有個別窗口冒著黯淡的燈光。
女護士一手托著自己沾滿酒精味的工作服,一手扶著樓梯扶手向上攀爬。
奇怪,樓道里的燈怎么壞了?
她用力跺了跺腳,樓道里依舊漆黑且沉寂,只有她自己的腳步聲窸窣作響,還有老舊的居民樓中暗生的一些小生物不時貼著墻角一竄而過的響聲。樓道里還飄散著墻皮被水分腐蝕所增生的潮濕氣味。
走在黑暗無人,悉索作響的樓道里,她不禁有些害怕。她想起前兩日一個醫學發燒友同事不知從哪里帶回了一個被泡在福爾馬林玻璃缸中的人體的肺部,那干涸沒有生機的一團器官讓她不寒而栗。念及此時黑暗無人的樓道,像極了黑夜張開的一張大口,而她是走向黑夜腹腔內的獵物……
一個女人因恐懼而發散的聯想力是很恐怖的,她被自己心底的惡魔嚇的雙腿虛軟,渾身冒冷汗,向上攀爬的速度越來越快,身形也越來越惶急。此時她急迫的需要一點光亮。
終于,她看到五樓一扇大敞的房門內透出白熾燈的光芒。在看到光的同時,她松了一口氣,低跟皮鞋踩在臺階上奔向光源。
她想在透著光的門口休息一會兒,卻看到了房內客廳地板上淌著的一灘鮮血,以及鮮血之上的一具男尸。
男尸橫在地板上,脖子幾乎和頭顱斷連,歪頭沖著門口方向,睜著一雙死氣彌漫的眼睛看著門口的女人。
“啊!”
凌晨四點二十分,西港區刑偵支隊接到報案,行動隊在十五分鐘內組織警力趕赴現場,勘查組先行,法醫組其次。
魏恒坐在法醫小汪的車上,給秦放去了一個電話。這通電話本應由法醫隊的其他人打,但是人人都深知秦放雖然平時像個軟綿綿的慫包,但是秦放的脾氣其實很爆,起床氣尤其大。擅自把他從床上叫起來,后果被一條瘋狗咬住喉嚨差不多,所以這種活沒人愿意干,一推二搡的,就落到了魏恒身上。
好在秦放在得知電話那頭的人是魏恒后,以極大的毅力壓制住了在胸口彭拜的一口惡氣,只沉著音問魏恒地點在哪里,然后就掛了電話。
魏恒心里很清楚,也就是因為秦放看上他了,想泡他。不然秦放脾氣上來了連邢朗的面子不顧及,怎么可能如此善待他。
醫院宿舍樓已被現行趕到的派出所的民警和后趕到的支隊刑警包圓,驅散了往日此時的寧靜與黑暗,宿舍樓的燈光亮了大半,每層樓道里都有穿著睡衣探頭看熱鬧的人。
巧了,第一批趕往現場的民警中就有周毅清的身影。
周毅清看到魏恒彎腰從法醫車上下來,一別數日,猛地在這兒見到魏恒。周毅清發現自己還是挺樂意見到這個人的。
“怎么著?邢朗沒來?”
周毅清往他們開來的三輛車上掃了一遍,三輛車都拔鑰匙鑰匙熄火了,都沒見邢朗露面。
魏恒只粗略掃他一眼,隨后走向坐在臺階上瑟瑟發抖的女人,簡意賅道:“邢隊長不在蕪津,是她報的案?”
周毅清走在他身后:“嗯,她是醫院的護士,叫楊麗麗。”
從楊麗麗渙散的瞳孔和蒼白的臉色就可以看出她受到了多大的驚嚇,魏恒蹲在她面前試著問了她幾句話,她不是發呆就是搖頭,被問急了,就掉眼淚。
魏恒打量她片刻,揚聲道:“小天。”
跟在他身后的一個刑警說:“魏老師,徐天良在路上。”
“那就你吧,把她帶到車上做筆錄。”
刑警應了一聲,又招來一個女警,把女護士攙扶到停在甬道邊的警車里。
案發現場在五樓,魏恒在上樓的途中,聞道一股極淡的血腥味,并且那味道隨著他越來越接近現場,逐漸變得越來越清晰。
陸明宇帶著勘查組的人在房間里忙著采證,魏恒沒有進去添亂,而是站在門口觀察躺在地板上的男尸。
片刻后,陸明宇從臥室轉出來,站在男尸身下的血泊邊緣,看著魏恒抬手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說:“一刀割斷了頸部總動脈。”
魏恒神色平淡的看他一眼,隨后又看向尸體脖頸處,那道皮肉外翻,深可見骨的傷口。
不一會兒,樓下傳來紛疊的腳步聲,魏恒邊脫手套邊問陸明宇:“采完證了嗎?”
陸明宇在室內看了一圈,道:“讓法醫進來吧,現場很干凈,幾乎沒有證物可以取。”
此時秦放領著兩名法醫上來了,秦放搖頭晃腦,頭發凌亂,落枕了似的不斷錘著后脖頸。
“什么情況啊魏老師。”
他說話的語氣懶散不耐,一波三折。
魏恒沒有理他,只朝室內抬了抬下巴,然后把隨身的雨傘靠在墻上,戴手套,穿腳套,一道動作一氣呵成熟練至極。
秦放晚了他一步進入房間,蹲在尸體右手邊檢查尸僵,瞇著眼還似沒睡醒般懶洋洋道:“尸溫三十四度,下顎出現尸僵,血液邊緣處呈鱗狀干涸,死亡時間在……”
他習慣性的抬手看手表,但是出來的匆忙忘記戴,于是回頭尋找房間里的鐘表。魏恒淡淡的接上他的話:“死亡時間在凌晨零點三十分到一點鐘。”
魏恒扒開尸體脖子上的傷口,探進去一根手指測了測深度,然后抬起眼睛看著秦放道:“傷口由左向右,長度八厘米,深度四到六厘米,創源整齊光滑,切止源弧度小,呈平直形。兇器的特點是雙刃,兩壁光滑,無弧度,中間厚,兩邊削薄。”
秦放想了想:“匕首?”
魏恒搖頭:“沒這么簡單,死者身上還有其他致命傷嗎?”
秦放把男尸上衣扣子解開,結果看到死者的肩頸處,腹部,和胸腔處多處皮下充血,軟組織擦傷,道:“防衛傷,和兇手打斗的時候留下的。”
魏恒掃了一眼尸體的身上的傷,一路向下看,忽然抬起死者的右手,看到死者右手手背和五指關節均充血紅腫,并且在右手大拇指和虎口位置和掌心發現兩處切割傷,傷口不連續,但是兩點一線,可以看出兩處傷口呈一條直線。其中大拇指上的傷口被挑破了皮肉。
魏恒放下死者的右手,雙手按在尸體腹部向下按,按到大腿骨處忽然停住,對秦放道:“右腿股骨骨折。”
秦放咂舌:“狠人啊,一腳踢斷大腿骨。”
“死者也不簡單。”
魏恒指著死者的右手道:“他手背的擦傷和兇手搏斗時留下的,力的反作用導致他使出去的力都反射到自己身上。根據傷痕紅腫程度,可見這個人的力量有多大。”
秦放繼續檢查尸體的傷口,道:“狠不過兇手,你看死者身上的傷,打擊精準,發力迅猛,每一下都往人體薄弱位置招呼。手法相當專業。”
勘查組一無所獲,找不到有價值的掌紋或足跡,只能寄希望與尸體身上沾有兇手的毛發或皮膚組織。
陸明宇把現場勘查結果簡單和魏恒說了一遍,魏恒聽完倒是絲毫不意外的模樣,看著門口思索了片刻,道:“這是一個很專業的殺手,高能力犯罪人。”
陸明宇注意到他說的是‘殺手’而不是‘兇手’,皺眉道:“專業?你是說他是連環殺手?”
魏恒往旁邊撤了一步,給搬運尸體的警察讓路,忽然牽起左側唇角微乎其微的笑了笑:“回去查一查往年的案例,看有沒有和今晚作案手法一致的,就知道他是不是連環殺手。只按照今天的案發現場分析,這個兇手具有極其少見的作案能力和反偵察能力。”
說著,魏恒看向門口,雙眼微微出神,仿佛在腦海中重現死者與兇手相遇,打斗,直至死亡的全過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