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很奇怪的夢,夢里來他投靠他家的世交千金不是云楚,而是另外一個少女,那少女是如火焰般熱烈的,嬉笑怒罵間皆是顏色,明艷逼人。他與她成婚,得到她的相助和支持,拼盡全力去打江山,最終他成功了,他成了最后贏家!文武百官,俯首稱臣,他身著龍袍,與身穿鳳袍的她攜手走上高臺,接受萬民跪拜……
直到因為睡得太久被仆人喚醒,元真都無法從過于圓滿和愉悅的夢中抽身,坐在榻上好久,才漸漸回神。他喘著氣,捂著狂跳的胸口,心想怎會做這種奇怪的夢?竟是夢見了一個不曾見過的女子,那女子是誰?不,無論是誰,這夢仿佛也有些過于荒唐了,是因為近段時間思慮過多了吧……
想著,摸到胸口有硬物,他伸手拿出,發現是云楚的那塊玉佩。恰逢云楚送來參湯,看到他手上拿的那塊玉佩,嚇得臉色驟變,參湯哐當一下砸在了地上,把元真嚇一跳。
“夫人!”侍女連忙上前。
“沒、沒事,一時心悸手抖,沒拿穩。”云楚連忙控制住自己,冷靜下來,對著元真探究的雙眼,走過去,伸手接玉佩,“相公,為何我的玉佩會在你這里?”
“六福撿到的。”元真見她手伸來,便順手把玉佩遞了過去。
“那我可真是要好好答謝六福了,這玉佩于我意義重大,是最珍愛之物,若是遺失必讓我食不能安夜不能寐。”云楚將玉佩握緊,心里勸慰自己不必慌張,她帶著玉佩入睡能做夢,旁人卻不一定行的。
借口再去給他做燉湯,云楚緊攥著玉佩走了出去,元真看著她的背影,腦中仍然回味著那過于真實的夢境,以及那從未見過的女子。
元真沒有把這個夢太當回事,只以為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所以才做了這樣一個夢。只是那夢也不像以往的夢一樣,即便初初醒來還算清晰,也會漸漸模糊忘記,它就是一直這樣清晰地在腦海里,包括那張明艷的面孔。他每每一時沖動想要問問云楚云家哪位千金長那模樣,又很快抑制住這個沖動,眼下最重要的事是這萬里江山,這些男女小事,不重要。
元家和安翠各占半壁江山,這江山之大,消耗極高,所以大家都有志一同暫時息戰,養精蓄銳,為新一輪大戰做準備。然而這所謂的息戰,只是暫時不兵戎相見罷了,有時候不見血的刀子才是最致命的。
即便現在南北兩邊分割明確,往來都變得不太容易起來,但兩邊的消息往來和傳遞仍然從未停歇過。和因為戰爭而在原地踏步,甚至還有饑荒鼠疫的南方相比,北方的發展如火如荼,進入前所未有的高潮期。南方這邊今天聽到北方又種出什么不可思議的高產糧食了,明天又聽到和西域番邦有什么交易了,后天又聽到那邊頒發了什么新政策,百姓歡欣鼓舞了……
然后很快,又有消息在黎民百姓間悄悄傳播開來,說是梟城夫人不忍見到南方百姓受苦,悄悄安排人給藥方,教他們如何對付鼠疫,還給了種子,教他們種植更高產的糧食……本來他們就對北方非常向往,若不是實在路途遙遠恐怕會死在半路,早就舉家遷徙,現在這種消息在人們耳中悄悄的,小秘密一般的口口相傳,竟然讓很多人產生了一種他們是一伙的,元家是他們共同的敵人的歸屬感,不知道多少人拜神求佛,哭求他們快點打過來。
梟城的威望在平民百姓心中不斷播種,元家那邊知道這消息的時候已經到了禁不住的地步,更糟的是安翠是真的派人到南方來治鼠疫了,他們把人抓起來,引起了人們更大的憤怒和仇恨。
“好啊!梟城云珠夫人,好一出攻心計!”元真深感心力交瘁,對安翠也是惱怒和欣賞交加。以前誰也沒把那些平民百姓放在眼里,他們不過是隨波逐流的浮萍,而現在卻有人控制了他們,叫他們體會到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道理。
可恨這樣一個驚才絕艷的女子,竟然嫁給了一個土匪,若是……
冬日已到,北方開始飄雪,放眼望去,群山峻嶺,銀裝素裹。
安翠和韓梟在廊下煮酒喝,一桿魚竿放在一旁,釣著冰面下的魚,邊上幾個無煙炭火燒著,她靠在韓梟炙熱結實的懷抱中,整個人暖呼呼的欣賞著湖兩邊滿園盛開的寒梅,舒服得眼眸瞇起。
周圍侍女侍衛們目不斜視,對于他們的兩位主公的膩歪已經習以為常,甚至因為主公和主公夫人恩愛異常,時常在人前也會牽手或者做些叫人臉紅的親昵舉動,下面百姓們也跟著變得比較開放起來,男女漸漸勇于表達和求愛,從南方來的男子被女子調戲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正是所謂的上行下效了。
以往對于很多人來說,過冬就像過鬼門關,總會有不少人凍死餓死,然而現如今的北方,由于與西域那邊的交易,棉花已經被推廣開,派上了大用場,是基本上不太可能會發生的事了,家家戶戶都不缺糧不缺肉。
秦世懸一臉歡喜地走來,就見那邊膩歪,也只有他這種迂腐的讀書人在梟城內看到這種畫面還會在心里嘰嘰歪歪些什么禮數不合的話,好在也沒敢說出來便是了。
他走過來,行禮:“主公,夫人。夫人好計謀,現在南方百姓已經如同沸水,元家越是要壓制,只會越灼傷他們自己,待到開春,我們一旦出兵,元家也只能潰敗而逃。”
安翠歪在人肉沙發里,又暖又舒服,時不時抿一口烈酒,烤著火爐,整張面孔面若桃花,慵懶醉人,但理智卻還是清醒的。
“不要被眼前的成功迷住了眼睛,元家能拿下南方不是只靠運氣,兔子急了還咬要人,更何況是一匹狼。”
秦世懸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換做沉思,鞠了一躬,轉身離去。只是走著走著,忍不住又回頭看一眼,見男子將女子圈于懷中,兩人也不知道在說什么,他低頭斂眸間所有的冷硬和戰場上廝殺出來的血腥殺戮都消失無蹤,百煉鋼成繞指柔,說的便是眼前這幅景象吧。
可他內心仍然充滿擔憂,安翠身上謎團極多,她會制造驚人的武器,懂得改良農具改革農耕技術,會很多他們根本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謀略無雙,野心勃勃,極擅長把控人心。
他悄悄調查過上河云家,雖然是世家,手下也攥著賺錢的店鋪,可她再是受寵的嫡女,也不應當有這種奇思妙想,雄才偉略。她是個謎團,他甚至懷疑她是不是云珠,但此時此刻他的這種懷疑毫無意義,因為沒有人會在乎。韓梟救過他一命,他視他如親兄長,他不希望他最后竹籃打水一場空,甚至被鳥盡弓藏,兔死狗烹。
……
三月開春,冰雪逐漸消融,農民開始忙碌春耕,而養精蓄銳了一整年的軍隊,開始出發繼續征戰了。
人們夾道歡送,他們踏著地,發出整齊的氣勢洶洶的吼聲,士兵們感受著親人們的鼓舞,越發抬頭挺胸,戰意凜然。
安翠和韓梟一起,兩人御駕親征,韓梟原是不想讓安翠跟著去的,這一路不知道要打多久,旅途艱苦,風餐露宿,他不想讓她吃苦。安翠卻覺得一輩子就打這么一次仗,當然得體驗個徹底。
見韓梟看她,她朝他露出笑來,韓梟看了一會兒,將目光收回來,凝視前方,殺氣沸騰。既然如此,只能盡快把另外一半江山打來,才能叫她好好呆在行宮里好吃好睡了。
這支虎狼之師從被開始侵蝕南方的每一座城池,正如安翠預想的一樣,熬過艱難冬日的人們已經徹底按捺不住,聽說打來了,沒有一絲一毫的慌張恐懼,全都歡欣鼓舞,仿佛是被挾持的人質終于等來了援救一般,大開城門歡迎他們。最糟糕的是軍隊士氣很低,已經到了未戰先敗的地步,仔細想想便也能明白,壯丁是搶抓來的,人家也有父母家人,也想要過上安穩日子。
從旭州到蕭河,從乾京到平州,不是被打得落花流水,就是守城士兵棄城投降,他們一再逼近,元家勢力一再消減后退。
明眼人皆知,大勢已去,或許從安翠選擇從那不被權貴放在眼里的黎民百姓入手開始,就已經注定了這個結局。正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
但元家為了打這天下付出了一切,就這樣放棄未免也實在叫人不甘心,尤其是元真已經有些走火入魔。元真坐在大椅上,看著下面幕僚們急躁忙亂的議論,腦中還在回想那個久久不去的夢,甚至想多了都有些魔怔了,夢里不是這樣的,他一路從南打到北,他受人景仰,他成了皇帝。
對,夢里他最后成為了贏家,所以他還不能放棄,也許還有機會呢?萬一最后出現巨大反轉呢?如果他現在就放棄,像他們說的那樣投降,豈不是親手將這江山拱手相讓?
他的這執念,讓他頑抗到底,而云楚已經因為思慮過多內心恐懼太甚而生病了,她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生怕下一秒聽到安翠打來的消息,還是她的貼身丫鬟梅蘭提醒了她。
“小姐何必如此憂心?您和云珠小姐怎么說也是姐妹,她即便真的打來,其他人再如何,您也定然不會有事的。”梅蘭看出她的憂慮,這樣勸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