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錦轉到蕭震身后。
男人寬闊堅硬如石的背上,有一道長長的刀疤,從后頸一直延伸到脊背中央,上窄下寬,猙獰可怖。這是最嚇人的一道大疤,蕭震的整個后背還分布著無數小疤,渾似一張被人胡亂劃刻的樹皮。
蘇錦不受控制地酸了眼睛。
她從未見過這么多的傷,馮實也上過戰場,但馮實的傷比蕭震少多了,輕多了。
“什么時候傷的?”蘇錦情不自禁上前,手指顫抖著觸碰那道最猙獰的疤痕。
就像一只纖細的蝴蝶,輕輕地落在了千年老石上。
蕭震身體陡僵,他害怕她的接近,又貪婪她小心翼翼下的溫柔。
閉上眼睛,蕭震回憶道:“十年前,我第一次上戰場。”
參軍前,蕭震抱著滿腔衛國的豪情,且他自信武藝非凡,定能活命回來。可是上了戰場,蕭震才發現殺人并沒有想象里的簡單,即便那些都是匈奴敵人,可他們也都是活生生的人,中了刀會發出絕望的慘叫,倒下去的時候,他們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周圍全是人,然而每個人都像森林中的野獸,只管往前沖,只管殺掉對面的異族。
那樣的場景,逼瘋了第一次上戰場的蕭震,他殺紅了眼睛,忘了章法忘了槍招,完全是在憑借一股蠻力繼續往前沖,完全是憑借著本能在廝殺與防守。混亂之中,蕭震殺死了一個匈奴大漢,與此同時,匈奴兵也從背后揮刀而下。
匈奴人的彎刀鋒利極了,蕭震雖然敏捷地往前逃,卻還是被匈奴彎刀砍中。
直到今日,蕭震也忘不了當時撕心裂肺的疼。
他大吼一聲,一個回頭槍刺穿了對方心口。
沒有時間包扎,蕭震與無數的大周將士繼續奮戰了半日,那場戰爭才終于結束。
蕭震失血過多昏迷了,昏迷前看見的最后一幕,是夕陽斜照,尸橫遍野。
蕭震當時覺得,他肯定要死了,與那些人一起跨上奈何橋,但他命大,昏睡三日后,再次睜開了眼睛。
他只說了一句話,沒有向身后的小婦人詳述當時的危險,但蘇錦想象地出來,她切菜不小心切到手指都疼得叫娘,蕭震被人砍了這么重的一刀……
蘇錦心疼,后怕,她上前一步,死死地抱住了她的將軍。
她曾經為蕭震的魁梧英勇心生愛慕,她曾經為蕭震的封侯拜將驕傲知足,此時此刻,蘇錦心里只有后怕與慶幸,慶幸蕭震活了下來,慶幸老天爺將這個男人留給了她。
趴在他肩,無視他濕漉漉的頭發,蘇錦別過蕭震冷峻的臉,想要親他。
蕭震下意識地躲避。
蘇錦扣住他下巴,淚眼模糊地看著他回避的眼睛:“你已經三十了,一輩子能有多長?再來一次這樣的傷,你敢保證一定能回來?”
蕭震閉上眼睛,雙拳攥得咔咔作響。
蘇錦緩緩地親他隱忍的臉,一手摸著他的刀疤:“要了我吧,多給我留些念想,在你能陪我的時候,讓我多做幾次你的女人。”
窗外的雨漸漸大了,嘩啦啦的朦朧了所有理智,蕭震呼吸急促,似一頭即將掙脫牢籠的猛獸。
可就在蘇錦的手已經碰到他腰帶的時候,外面忽然傳來如意的聲音:“侯爺,安平侯來了。”
就像一聲佛號,蕭震的理智突然回籠。
他迅疾地扣住蘇錦手腕,艱難地道:“錦娘。”
短短兩個字,卻攜帶者一個鐵血將軍無法說的哀求。
蘇錦狠狠地咬在他后頸,松開后,蘇錦轉過去,背對他道:“你走吧,只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
蕭震半晌沒動。
水珠順著發絲滾落,水越涼,理智就越清晰。
“這輩子我對不起你,若有來生,我為你做牛做馬。”穿好衣服,蕭震沉聲道。
回應他的,是蘇錦的狠狠一推,以及憋不住的哽咽。
蕭震雙腿如同灌了鉛,每走遠一步,都要耗費全身的力氣。
跨出堂屋,窗外雨簾如注。
蕭震深吸一口氣,去了前院。
下雨天枯悶無趣,霍維章拎了兩壇好酒來,見蕭震遲遲才來,頭發還沒干,臉色比死了爹娘還臭,霍維章立即想到了那上頭,一把竄了起來,一邊抱酒壇子一邊連聲朝蕭震道歉:“怪我來的不是時候,蕭兄快去陪弟妹,我這就走。”
霍維章確實如他所說,眼睛毒的很,蕭震有沒有與蘇錦同房,他一眼就能看出來,如今蕭震終于開竅了,準備在這小雨蒙蒙的下午與蘇錦圓房,霍維章當然要識趣。
“坐吧。”蕭震搶走一個酒壇,悶悶地落座。
霍維章聽他語氣不對,不由坐到蕭震對面,盯著蕭震打量片刻,霍維章忽然嘆氣,一邊倒酒一邊道:“你這是何苦,折磨自己,也折磨她。”
明明兩情相悅,卻要因為一個死人而不能結合。
蕭震什么都沒說,只是悶悶地喝酒。
兩人一直喝到了天黑。
霍維章走了,如意神色復雜地來傳話:“侯爺,夫人說她身子不適,怕過了病氣給侯爺,在她康復之前,還請侯爺在前院就寢。”
蕭震僵硬道:“知道了。”
如意低頭退了出去。
蕭震呆呆地看著門前的雨,耳邊是她絕情的威脅。
只要你跨出這房間一步,這輩子我都不會再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