羿令符沉吟半晌,道:“你的辦法,是指有莘羖大人留下的‘虎魄’?”
桑谷雋猶豫了一會,點了點頭。
羿令符道:“虎魄的威力我不了解,但有莘羖大人和我們訣別的時候,雒靈也是在場的。因此……或許虎魄的秘密妺喜早就知道了也說不定。”
“知道了又怎么樣?這些日子來我已經掌握了虎魄的奧秘,它確實是心宗門人的克星,只要我能接近那個女人,就一定能為大姐報仇!”
羿令符卻道:“但你別忘了,這段時間里雒靈和妺喜都是見過獨蘇兒的。這個女人深謀遠慮,若她知道了虎魄的事情,或許會幫她徒弟琢磨出一個法子來。”
桑谷雋神色轉為凝重,道:“這個倒不可不防。”
“你的事情,我幫不了多少。”羿令符道,“我只能遙遙祝禱,愿你成功。”說著掏出一個盒子來,道:“前途難卜,你我也不知是否還有相見之日。這份禮物,給你留個紀念吧。”
桑谷雋笑道:“我們兩個大男人,你送我禮物干嗎?”
羿令符微微一笑,道:“你我相處時日不長,但也算共過患難。我年紀較大,向來繃臉繃慣了,但你對燕姑娘的心意我也是知道的。若你這次能平安出城,這算是我提前送你的賀禮吧。”
桑谷雋奇道:“賀禮?什么賀禮?”
羿令符微笑道:“弟弟成親,哥哥再窮也得送點賀禮的。”
桑谷雋醒悟過來,知道羿令符關心自己的姻緣,心中一熱,但想起燕其羽對自己若即若離,心頭又是一冷。再想這次深入龍潭虎穴,誰知道還能否平安出去,便把盒子遞回去道:“等我成親那天,你再來送我吧。”
羿令符不接,說道:“我送出去的東西,哪有收回來的。”
“可是眼前的局勢……”
羿令符不等他說完,便道:“莫說喪氣的話壞了兆頭!”
桑谷雋想了一想,道:“那我就收下了。”
羿令符道:“你進來也有段時間了,不宜耽擱太久,進去見見不破和燕姑娘就走吧。”
“不了。我這就走。”
羿令符道:“不破若知道你過門不入,只怕會不高興,再說現在雒靈又不在……”
桑谷雋卻仍是搖頭,不再說什么,身子慢慢沉入地下。羿令符知道難以挽留,嘆息一聲,道:“既如此,多多保重。”
桑谷雋走后,小院中再無第三個人,羿令符把昏迷了的馬蹄提起,拖進房內,關上門,把他敲醒。馬蹄捧著劇痛的頭正要發脾氣,驀地見到羿令符那刀鋒般凌厲的眼神,登時餒了,小聲道:“羿首領,你好。”
羿令符臉寒如冰,絲毫沒有和桑谷雋說話時的友善,問道:“你來這里做什么?怎么來的?”
他什么威脅的話也沒說,但馬蹄卻打了個寒戰,勉強調勻呼吸,道:“我是走錯了路。真的,羿首領,商隊對我有恩,我不會干對不起商隊的事情的。”
羿令符冷冷道:“是恩是仇,我也不放在心上。我只問你,這井下水道通向哪里?”
馬蹄心中一動,道:“我姐姐后院的一口古井。”
“古井?你姐姐的后院又在何處?”
馬蹄把阿芝那所小院的位置說了,羿令符聽完他的描述,心道:“原來還是城內。”接著兩眼精光暴漲,森然道:“無緣無故,你下井潛出這么遠干什么?再說,你的來歷我也知道一些,你在夏都哪來的姐姐!”
馬蹄顫聲道:“我……”他知道這個男人不好瞞,當下半真半假,道:“其實那不是我姐姐……那個女人,和我睡覺,后來被她丈夫發現,趕著要殺我。我一著急,就跳下來了。我懂得一點龜息功,原來打算在水里裝死的,后來卻發現原來這井底另有水道,游著游著,就到了另一口井了。跟著就聽見你們說話。”
羿令符細心推敲,覺得這話大致可信,又問道:“你一路游來,可摸清了下面的道路?”見馬蹄猶豫,羿令符眼神中殺氣大盛:“想什么?照實回答!”
馬蹄忙道:“是!是!其實我只是不知道該怎么說。我雖然在水底游,可是有些地方水過得去,我卻過不去,真的很奇怪。”
羿令符不像阿芝那樣知道許多內幕,只知道夏都的水道確實有多重禁制,又想馬蹄這小混混能有多少見識,造不出這段假話來,便信了他,心道:“看來這水道也不是出路。”還好他本來就沒對這件事抱多大希望,所以此時的失望也甚微。
接下來的問題是如何處置眼前這小混混。羿令符心如鐵石,卻不是好殺之人。如果有必要,讓他殺人十萬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如無必要,便是螻蟻他也不愿踩死。馬蹄見過了桑谷雋,雖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秘密,但放他出去總嫌不妥。然而要因此殺人滅口,羿令符覺得還沒有這個必要。思慮數轉,決定先把他留下:“從今天開始,你給我在這里好好待著,見到什么人都不許亂說話。如若不然,你該知道有什么后果!”
馬蹄唯唯諾諾道:“是,是。”
羿令符把他軟禁在一間小屋子之后便不再管他。馬蹄在屋內枯坐,懊惱萬分:“才以為擺脫了都雄魁那個便宜姐夫,又遇上了羿令符這個煞星。天啊,我到底該怎么辦?”又想:“這些人不見得比我聰明,可我在他們面前卻縛手縛腳,什么辦法都想不出來,還不就因為我實力太差!我要強大,我一定要強大!若是在他們面前全無反抗的余地,我再聰明也沒用!”
想到這里,他收斂心神,練起從祝融火巫家里偷出來的那片秘笈,但練了一會兒便停下,心想:“阿芝也不知道是什么來頭,但她的修為,應該也遠遠不如羿令符這些人吧。連她也說這片龜甲上記載的內容不是很深,那么這多半不是什么高深的玄功了。我就算把這龜甲上的內容全練通了,最多在小混混里混個出人頭地,要想和羿令符、有莘不破他們那樣威風,那是想也別想。要想做第一流的人物,還是得有個第一流的師父啊!”
他想起了都雄魁。給都雄魁磕頭的那一瞬,似乎是他馬蹄最接近“名門”的時候,然而這個機會已經永遠地失去了。馬蹄自己也知道,以后他再要接觸到像都雄魁這樣的高人,希望極其渺茫。“難道,我真的全無機會了嗎?”
突然他記起了一樣東西:拜師之后,都雄魁隨手送給他的那個干果。
貪吃果
馬蹄取出貼身收藏的那個干果,心中忖道:“我那便宜姐夫是威震天下的人物,他會帶在身邊的東西一定是寶貝。聽說世界上有一些靈丹妙藥、仙桃神果,吃了之后能增長幾十年的功力,會不會……”
隨即他搖頭道:“要是這么好的東西,便宜姐夫早就自己吃了……啊,不對!聽說修為達到一定高度之后,這些增長功力的寶貝就沒什么用了,但像我這樣的人吃了卻大有好處。”
他思前想后,覺得無論如何先吃了再說,最多這干果什么作用也沒有。他從沒想過這干果有毒,因為都雄魁要殺他的話,和捏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區別,用不著這么費事。
那干果的殼好硬,馬蹄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的外殼敲破,剝去外殼,里面竟有一層熒光裹著。馬蹄大喜:“果然是個寶貝!”就想也不想,把那團光芒給吞了,沒有味道,也沒有嚼感,那東西溜進肚子以后就什么也感覺不到了,仿佛吞了一口空氣。
“啊!對了,要運功!”他坐了下來,按照阿芝解釋的法門運轉體內那點微弱得可憐的內息,但運了半天也不覺得有什么效果,完全沒有傳說中那種“內息澎湃,充塞經脈”的感覺。馬蹄大為失望:“難道真的只是一顆普通的果子?”才收了功,肚子就咕咕咕響了起來,不是因為肚子餓,而是因為內急。
房內就有馬桶,他才脫了褲子坐下,一股惡臭洶涌而出,馬蹄捏著鼻子忍耐,足足花了大半個時辰才拉清了肚子。馬蹄早就難以忍耐,拼命要逃出這比鮑魚之肆臭上十倍的房間,誰知道門卻被鎖了起來。他敲門呼喝,門外的看守人奉了命令不允他出來。到后來馬蹄實在忍不住了,就硬生生撞了出來,有窮商隊的勇士行動迅疾,聽到聲響立刻圍攏過來,馬蹄撞破門跌倒在地上還沒爬起來,已經有七八支箭瞄準了他。屋內的惡臭隨著房門被撞破飄了出來,周圍那幾個身經百戰的有窮武士一聞之下都忍不住狂嘔狂吐——他們雖然嘔吐著,卻仍堅持手不離箭、箭不離人地盯著馬蹄。
一陣腳步聲響起,蒼長老快步跑了過來,低聲喝道:“什么事情?”隨即掩面道:“什么東西這么臭!”
一個有窮勇士道:“臺首讓這人在屋里待著,他卻叫嚷著撞破門想逃跑。”
馬蹄叫道:“我不是想逃跑,只是這屋子實在太臭,你們也聞到了,我要是憋在里面,非給臭死不可。你們行行好,給我換個房間吧!”
說話間羿令符也到了,蒼長老三兩語稟明經過,羿令符道:“先把這房間封住,莫讓這惡臭傳出去弄出些什么意外來。再查明這惡臭的源頭!”
蒼長老當即作法,扶起倒塌的門,再用符咒把縫隙緊緊塞住。這時候那幾個負責看守的有窮勇士已經吐得全身乏力,連站也站不穩了。
羿令符對馬蹄道:“跟我來。”
馬蹄不敢違拗,匆忙跟在他身后,來到一個大房間中,房內一男一女正在飲酒。男的威武,女的俏麗。男人是馬蹄認識的有莘不破,女人卻是馬蹄不認識的燕其羽。
羿令符坐了下來,喝問道:“你到底在房里搞什么鬼,弄出這么一陣惡臭!”
馬蹄諾諾道:“我也不知道啊,只是一時內急,出了一下恭,誰知道會這么臭,多半是在夏都水土不服,吃壞了腸胃。”
羿令符眉頭微皺,道:“剛才那惡臭,只怕沒那么簡單!”
有莘不破醉眼蒙眬,不悅道:“我們喝酒喝得正歡,你弄這么個人來干什么?又是出恭,又是惡臭,讓人大倒胃口。”
馬蹄忙跪下來叫道:“臺侯大人,我,我是馬蹄啊!”
“馬蹄……那是誰啊?嗯,還有,我已經不是什么臺侯了。”有莘不破指著羿令符道,“我已經被他廢了,現在的臺侯大人啊,姓羿了!”
馬蹄聽了這話驚疑交加,看看有莘不破,再看看羿令符,不敢接口。
就在這時,蒼長老匆匆走入,躬身行禮道:“儲君,臺侯,燕姑娘。”
馬蹄伏在地上大驚:“儲君?有莘不破是商國的儲君?那羿令符怎么還敢廢了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卻聽羿令符問道:“查得如何?”
蒼長老道:“那惡臭的來源,是房內馬桶中的穢物。”
有莘不破一聽掩鼻揮手叫道:“走!走!一個兩個在這里大談什么馬桶穢物!不惡心嗎?”
蒼長老神情尷尬,羿令符道:“別理他,繼續說,那穢物有什么古怪嗎?”
蒼長老道:“那穢物奇臭無比,而且……”
“而且怎樣?”
蒼長老道:“而且有許多半腐爛的血肉在,一些血肉甚至還蠕蠕而動。如果這些東西真是誰出恭拉出來的,那恐怕這人是連腸子胃袋都拉出來了。”
馬蹄聽得大驚:“連腸子都拉出來了?難道那果子有毒不成?”一摸肚子,卻不覺得疼痛,只是有些餓了。
有莘不破手上的酒杯突然脫手飛出,砸在蒼長老頭上,砸得蒼長老頭破血流,他猶自大罵道:“惡心話說夠了沒有?滾!”
蒼長老不敢回嘴,連頭上的血也不敢擦。
羿令符道:“沒有別的發現的話,你就先下去吧。”
蒼長老應道:“是,還有,在房里發現了這東西,也不知道是什么。”然后躬身把那兩片果殼放在羿令符身邊,退了下去。
羿令符拿了起來,只看出是枚果子的外殼,卻看不出是什么種類。
燕其羽拈杯喝酒,一直對眼前之事置若罔聞,這時一瞥眼看見那兩片果殼,眼皮竟跳了一跳,說道:“拿來我看看!”
羿令符一托,那兩瓣果殼便輕輕飛了出去,穩穩落在燕其羽手中。燕其羽把兩片殼合起,左看右看,竟看得怔了。
羿令符道:“燕姑娘知道是什么東西?”
燕其羽點頭道:“這是貪吃果,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羿令符道:“貪吃果?沒聽過,那是什么東西?”
燕其羽出驚人:“是仇皇大人準備拿來對付都雄魁的東西。”
不但羿令符,連半醉的有莘不破也是聞一震。
馬蹄伏在地上更是驚駭:“那什么仇皇大人是誰?聽名字好像很厲害。看來這什么貪吃果還真是個寶貝,要不然怎么會有人用來對付我那便宜姐夫?可為什么又會落入便宜姐夫的手中呢?”
羿令符也想不通這些問題:“對付都雄魁大人?憑著這枚果子能對付血祖?”若是從別人口中說出來,他一定斥為虛妄。但燕其羽是仇皇手下第一愛將,仇皇又是血門的老祖、都雄魁的師父,因此這枚貪吃果多半大有道理。
燕其羽道:“我當時也不知道都雄魁大人有多么厲害,因此沒問個清楚,只是事后從仇皇大人說過的只片語中推測這枚貪吃果是對付血祖的關鍵。”
羿令符道:“你可知道怎么使用這枚貪吃果?”羿令符其實還是不大相信這么一枚果子就能對付已經練成“無形無相、元嬰不死”的都雄魁,但如果能利用這個貪吃果牽制住都雄魁,那對當前的局勢自然大大有利。
燕其羽搖頭道:“具體情況就不清楚了,好像必須交到都雄魁大人的徒弟手中才有作用。”
馬蹄聽到“徒弟”兩個字,又是一陣心頭狂跳。只聽燕其羽繼續道:“不過這枚貪吃果應該落在血晨那家伙手上才對啊,怎么出現在這里,難道他已經把果子吃了,又把這殼亂丟?”
她說到這里,六道眼光同時向地上的馬蹄射來。
馬蹄伏在地上瑟瑟發抖,他這發抖有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他不敢亂開口,心道:“怎么辦?要不要把事情全說出來?”心念如電光一閃:“不行!若是我把見過都雄魁大人,從他那里得到貪吃果的事情道出,只怕他們會利用我做出種種事情。但我若說這貪吃果不是我吃的,那又沒有由頭去問他們關于這枚果子的妙用了。”想到這里他計較已定。只聽羿令符喝道:“你這枚果子哪里來的?”馬蹄便顫聲道:“是……是……是靖歆不小心掉在地下,我撿起來的。”
“靖歆?”羿令符皺了皺眉頭,“你又遇上他了?在哪里遇上?他在哪里掉的果子?具體都在什么時候?”
馬蹄聽他問得細致,不敢全說謊,答道:“昨天……哦,不,是今天天還沒亮遇見他的。他掉果子、我撿到果子都是在今天早上。”說到這里他哭了起來:“其實我是被他追得走投無路,才鉆入井中的,嗚嗚嗚……我哥哥還落在他手里……嗚嗚,羿……羿臺侯,儲君大人,你們,你們能不能幫我把哥哥救出來啊?”說著他放聲大哭。
燕其羽皺眉道:“靖歆是誰?”
羿令符道:“是血宗旁門的一個方士。這人出現在夏都也不奇怪,他和血晨有可能有些聯系,有得到貪吃果的可能。”這么一說,那是信了馬蹄的話了。
燕其羽問馬蹄道:“你得到這枚貪吃果的時候,就只是一個殼?”
“貪吃果?就是這枚果子吧?”馬蹄道,“我只是隨手撿了起來,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我奉了羿臺侯的命令,待在房里沒事情做,無聊之下就把它敲破吃了。”
“什么?”燕其羽驚道,“你把它吃了?”
饕餮(tāotiè)之胃
燕其羽聽說馬蹄把貪吃果吃了,不由吃了一驚。
有莘不破噴出一口酒氣,笑道:“吃了就吃了,有什么大不了的。難道你真以為單憑這枚果子就能對付都雄魁?哈!打死我也不信!”
馬蹄試探著問道:“這位……燕姑娘,這貪吃果吃了以后,會怎么樣?”
燕其羽沉吟道:“顧名思義,會變得很貪吃。”
聽了這句話,不但馬蹄,連有莘不破和羿令符也一起懵了。他們雖然不信這枚果子能對付都雄魁,但總想至少該有些駭人聽聞的功效吧,誰知道卻是這個結果。
馬蹄偷看燕其羽的神情,見她似乎不是在開玩笑,便又客客氣氣地問道:“貪吃?”
“嗯。”燕其羽道,“如果真是你吃了這枚貪吃果,那你很快就有苦頭了。你會變得很餓,無論怎么吃也填不飽你的肚子。”
有莘不破笑道:“果然是‘貪吃果’,名字起得好。只不過這東西怎么用來對付都雄魁呢?”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燕其羽道,“當時仇皇大人沒說,我也就沒追問下去。”
羿令符道:“按你這么說,這吃了貪吃果的人豈不是得了貪吃病?”
馬蹄聽燕其羽“嗯”了一聲算是回答,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都是大人物。看座上這個女人的氣勢竟然可以和這兩個男人平起平坐,多半也不是常人,自己一個小混混不值得他們花心思來瞞騙自己,可是心里仍有些擔心,道:“燕姑娘,這病不會很嚴重吧?”
燕其羽冷冷道:“嚴重不嚴重,發作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那……有沒有辦法治好?”
“等你吃下天下最難吃的東西,這病就好了。”
“天下最難吃的東西?”這句話不但馬蹄,連羿令符也不理解。
燕其羽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東西,當時仇皇大人說了這句話之后就不愿再談這個話題了。”她伸了一下懶腰,隨手把那枚貪吃果的殼扔了,道:“我乏了。”便起身離開。
馬蹄心道:“這女人好大的架子,在有莘不破和羿令符面前說走就走,也不知道什么來頭。嗯,她提到的那個什么仇皇莫非也是四大宗師之一?如果是這樣,而這女人又是那仇皇的徒弟的話……多半如此。”
燕其羽走后,有莘不破沉默著,不知在想什么,過了好久才道:“桑谷雋剛才來過?”
羿令符聽他道破,也不奇怪,緩緩點了一下頭。
有莘不破道:“他既然能進得來,為何過門不入?”
“或許……是因為燕姑娘。”
“燕姑娘?”有莘不破冷笑道,“若是因為燕姑娘,他更應該進來才對。”
羿令符道:“他怕見面之后英雄氣短。”
有莘不破怔了一下,想起了雒靈,黯然道:“說的也是。這么說來,他來夏都也是把命豁出去了。”說到這里,他對羿令符道:“老大,反正我們在這里也沒其他作為,干脆幫他的忙,轟轟烈烈地干上一場,如何?”
馬蹄偷眼看羿令符,只見他的眼神黯淡下來,垂下眼簾,竟不回答有莘不破的話,站起來出門去了。他再看有莘不破,這個以往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男人胸口不斷起伏,突然抓起桌上的酒壺向門口的羿令符砸去!羿令符手一帶,門扉合攏,酒壺碎作數十塊,那扇門也被砸出了一個洞。
有莘不破咆哮道:“羿令符!你到底要干什么!”手一伸就要喝酒,卻抓了個空,原來酒壺酒杯都已經被他摔出去了。馬蹄見機極快,飛步到另一張桌子上取了酒器斟了酒,遞在有莘不破手里。有莘不破酒到杯干,沒多久便醉得不省人事。
馬蹄忖度著剛才的見聞:“有窮商隊的幾個首領的關系好像有些不對勁。還有,怎么不見江離和那不會說話的女人?”想著想著,他肚子餓了,這時有莘不破早已醉倒,他也不客氣,看見桌上的酒食拿起就吃,不吃東西也就罷了,才吃了第一口便餓得厲害,一頓飯工夫把臺面上能吃的東西一掃而光,卻是越吃越餓。馬蹄驀地想起燕其羽的話來:“貪吃果!是貪吃果發作了。”
他坐了下來,想控制自己不去想它,但饑餓的感覺陣陣襲來。一開始只是覺得腸胃空蕩蕩的,再后來便有如火燒,還沒一刻鐘,便餓得整個人抽筋起來。馬蹄終于忍耐不住,跳起來把盤碗中的肉屑菜根舔食干凈,還是不夠,又從角落處把剩骨頭撿起來吞下。東西入口之后能稍稍緩解饑餓的痛苦,但吃下之后馬上變得更餓。馬蹄越到后來越是絕望:“怎么會這樣!”
他想起在祝融城的時候聽過的一個傳說:蠻荒之處有一種毒鳥,它流下來的口涎都有劇毒,可荒漠過往的旅客在食水用盡、口渴難忍的情況下,見到眼前有毒鳥留下的口涎,明知道會被毒死也會撲上去喝光止渴。“我現在豈不是也變成了一個喝毒水止渴的人了?”
他越想越怕,越怕就越餓,到后來捂住肚子在地上不住地打滾抽搐,心中不斷地咒罵都雄魁。他用牙齒舔著地面,竟把一口沙泥吞下,但沙泥入口并不能止餓。他又爬到桌子旁邊,把桌腳咬下一口,咬得幾下,牙齒啪啪啪掉了下來,卻又長出兩排新的;再咬得幾咬,舌頭被木屑棱角刺破了,一見血就爛。馬蹄餓得迷糊了,一口把那爛掉的舌頭連根咬斷吐出,沒多久又長出了一條新的來。他不知這舌、齒一換,自己整條食道便已經煥然一新,只知道那饑餓越來越厲害了。凡是沒有生命的東西都沒法讓他緩解那股饑餓感,而這時整個房間里能吃的都已經被他吃光了,只剩下一些被他咬得七零八碎的桌椅臺凳。突然,馬蹄看見有莘不破!
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但饑餓感卻驅使他不顧一切地向有莘不破走去。
“不行!會死的!”理智告訴他,“會被殺的!”然而他卻控制不住自己撲了上去,抱住有莘不破,往他肌肉飽滿的上臂咬去。
以有莘不破此時的修為,就算沒有張開無明甲,在睡夢當中也有真氣護體,尋常刀劍傷他不得,但馬蹄這一咬竟然能咬破他的護身真氣。
有莘不破只覺得左臂上一陣劇痛,左手揮出,把馬蹄遠遠震飛了出去,但上臂還是被硬生生咬下一塊肉來!他整個人登時醒轉,見自己的左膀鮮血淋漓,不由得驚怒交加:“你干什么?瘋了嗎?”
馬蹄被有莘不破震飛,撞在墻上。這一撞力道好大,墻壁差點被馬蹄撞塌,而馬蹄也被撞得連骨頭也像要散架了,但口中那一小片肉他還是嚼了幾嚼,然后吞了下去。這肉只是薄薄的一片,但馬蹄吃下去后便覺饑餓感大為緩解,沒多久一股真氣自然行開,全身也沒那么疼了。
門外一陣騷動,只隔了兩道墻壁的羿令符聽到聲響趕來,拉開門,見到有莘不破的樣子也吃了一驚:“怎么了?”
有莘不破道:“這小子瘋了,他竟然咬我!”
馬蹄感到兩道箭一般的眼神逼得自己背脊發寒,縮在地上哭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餓,好餓!”
羿令符同時一怔,掃了一下屋內的情景,果然見能吃的都已經被吃光了。有莘不破想起燕其羽的話,也明白過來,同時心里一寒,道:“所以你就想連我也吃了?”
馬蹄哭著告饒:“儲君殿下,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我一直都很崇敬你,我不會、也不敢冒犯你。可我太餓了。我剛才是餓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羿令符沉吟道:“怎么辦?我總覺得這小子有些危險,要不要把他殺了?”
馬蹄大吃一驚,還好有莘不破道:“我看他也真不是故意的。仇皇和都雄魁都是怪物,他們搞出來的東西都帶著邪門。這小子吃了那貪吃果是撞上霉運了。不過罪不在他。”
羿令符道:“既然這樣,那就把他困起來吧。”
被幽禁的馬蹄縮在暗房中又餓又怕。不知道為什么,吃下有莘不破那片肉之后那饑餓感便緩解了很多。沒多久一股真氣四處游走,穿梭于他全身經脈,把全身疼痛驅趕得無影無蹤。馬蹄的腦子轉得飛快:“奇怪,我吃了那么多東西也不解餓,怎么吃了有莘不破那么小一片肉就能耐到現在?”
那股不知從何處來的真氣越來越明顯,馬蹄心念一動,安坐下來,按照阿芝所傳的法門運功,使那股真氣在十二奇經中運轉。不運還好,一運之下不由得驚喜交加:“我怎么會有這么深厚的功力?難道那貪吃果的效用到現在才顯現不成?啊——不對!”他驀地想起:“也許這股真氣不是從貪吃果那里來的,而是從有莘不破那里來的!”
他就像困在一座山谷之中,突然有一把巨斧劈開山峰,讓他驀然看見外邊廣闊的天空:“我懂了!哈哈!原來這貪吃果真是一件寶貝啊!看來只要我吃了誰,我就能得到那個人的力量,被我吃的那人功力越高,我得到的力量就越大!”
馬蹄突然想起了都雄魁:“便宜姐夫,總有一天,我要把你——不!不止是你,什么四大宗師、三大武者,統統都吃到我肚子里來!”
有莘不破的替身
對于馬蹄的事情,羿令符一開始并不放在心上。把他軟禁之后才忽然想起,有莘不破的近身防御在同輩中數一數二,雖說在醉中沒有運起無明甲,但只要他護體真氣不散,就算用昆吾的寶刀一時間也未必能傷他。
“這小子有古怪!”
羿令符悄悄來到拘禁馬蹄的地方,一聲不響地進了門,發現他正在打坐。羿令符氣凝掌心,向馬蹄的丹田慢慢按了下去,一股力道反彈過來,要把他的手掌震開。羿令符手上加勁,把那股反震之力壓制住了,心道:“這點力道也沒什么了不起的,但這氣息和不破很像。”
馬蹄已經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的丹田被羿令符制住,又發覺他還在不斷運功沖擊自己的經脈,心中大駭:“他難道要殺我!”于是說話的聲音中便帶著求饒的腔調:“臺侯!”
羿令符哼了一聲,道:“跟我來。”
馬蹄跟著他進了一間密室當中,心中七上八下。自己這點功夫,在羿令符面前和一個嬰兒沒什么區別。
羿令符關好門戶后,對馬蹄道:“把嘴張開。”馬蹄不敢違抗,羿令符檢查完他的牙齒和舌頭,突然從墻上抓下一把沙泥來,道:“吃下去。”
“臺侯!”
“我不是侮辱你,只是想確認一件事情。”羿令符道,“你先吞下去再說。”
馬蹄忍耐著吞下那把泥沙,他此刻的腸胃大異常人,吞下泥沙也不覺得難受。羿令符把他吃泥沙的情形都看在眼里,轉身出門,沒一會兒回來,竟不知從哪里拿來了一把銅刀!
馬蹄驚道:“臺侯,你不會是……”
“沒錯,吃吧。”
馬蹄無奈,接了過來,試著咬下,卻覺觸口干脆,沒兩下子把銅刀嚼爛吞下,就像吃下一塊干糧,連他自己也覺得吃驚。
羿令符見了他的吃狀,又問了他的感受,這才坐下來,凝神思索半晌,道:“原來如此。嘿嘿。”
“臺侯,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那什么貪吃果把我弄成這樣的?”
羿令符反問道:“難道你心中沒有答案嗎?不破的那片肉,你吃得倒挺香!”
馬蹄忙道:“我不是故意的!臺侯,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是不是故意都無所謂。”羿令符道,“不過你既然這樣說,想必你自己也發現這能力了。”
馬蹄心中已經對自己的能力有了點譜,卻忍不住要向羿令符求證:“什么能力?”
羿令符道:“你現在大概是把誰吃了,就能擁有那人的功力了。嘿,這多半又是血宗的邪門玄術!”
馬蹄心中狂喜:“便宜姐夫給的東西果然是個寶貝。”
他面上不動聲色,但眼光中仍泄露了一點得意。既然羿令符不再輕視他,馬蹄的這點神情變化便瞞不過他的鷹眼。
羿令符說道:“你也別得意。這能力是福是禍還難說。你功力低微,只要別人防著你,你只怕再難有機會對他下口了。不破這片肉,說不定是你最后吃到的好東西。”馬蹄想說什么,羿令符卻沒興趣和他纏,揮手讓他住嘴,道:“你是什么貨色我清楚,少給我撇清了。你是聰明人,我也沒必要跟你兜圈子。我問你:你是想平平安安過完下半生,還是想出人頭地?”
馬蹄躊躇了一下,終于道:“如果可以,當然是想出人頭地。”
“要出人頭地,可是要付出代價的。很多時候還要冒險。”
馬蹄聽他的口氣,似乎有意提拔,趕忙道:“臺侯,如果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就吩咐下來吧,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一定勇往直前!”
羿令符冷笑道:“刀山火海有什么了不起?這件事情危險得多。你能活下來的機會只有半成。至于具體是什么事情還不能給你知道。你自己考慮一下吧,如果你不想做,等我們離開這別館之后,你就從那水井潛水逃走吧。”說完他便要走,馬蹄忙問道:“如果我答應呢?”
羿令符道:“我會傳你真正上乘的玄功引你入門。如果事情過后你能活下來,將來或有一番成就。如果你死了,商國會以烈士之禮祭奠你。”
馬蹄對什么烈士之禮一點兒興趣都沒有,但有機會成為當世第一流人物,那可是夢寐以求。“半成……半成……死就死吧!”他喃喃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臺侯!我答應。”
“你可想清楚了,這件事情你一旦答應,就算以后想反悔,我也要押著你上陣!”
馬蹄道:“我想清楚了,雖然活下來的機會只有半成,但我若不把握這個機會,以后單靠自己想出人頭地,只怕連半成機會也沒有。”他還有個原因沒說出來,那就是他不相信如果自己不答應,羿令符會放過自己。
“很好。”羿令符淡淡道,“我果然沒有看錯你。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說說上乘玄功的奧妙吧。”
說著兩人端坐,羿令符道:“本來,你根基淺薄,又錯過了修煉的最佳時機,這一生別說達到我這樣的境界,就算是要達到你師父靖歆那樣的境界也絕無可能!你也算際遇奇特,竟然無意中吃了貪吃果。這果實看來有助你脫胎換骨的奇效,不過正如我剛才所說,你功力低微,要想再吞食高手血肉只怕機會難得,若給正道中人知道你這種以吃人練功的邪門玄術,只怕立刻會對你群起而攻!到時你就是有一百條性命也不夠。”
馬蹄知道他所不假,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羿令符繼續道:“你方才能得到不破的一片血肉,那是你的機緣。不破是玄鳥之后,血統高貴,自幼練的又是天下一等一的玄功,先天根基既足,后天鍛煉得也夠,他的血肉對血門來說那是第一等的寶貝。你得到了他的真氣作引子,我再傳你牽引、存儲、培鍛的法門,就有可能幫你易經洗髓。”說完羿令符開始傳他法訣。
羿令符所傳的功夫比阿芝所傳高明十倍。馬蹄依法運氣,沒多久就進入忘我的狀態。連羿令符開門出去也不知道。
羿令符才出門,便見到了燕其羽,不由得有些愕然,問道:“你怎么在這里?”
燕其羽道:“我只是碰巧經過,覺得奇怪就停了下來。這房子里怎么傳來有莘的氣息,雖然很淡。”
羿令符反手關上門,在前邊引路。燕其羽知道他有話要說就跟了上去,兩人一起來到后堂,羿令符這才道:“你聽過饕餮(tāotiè)[27]之胃嗎?”
燕其羽一驚:“饕餮之胃,我自然知道!饕餮是極其強大的太古神獸,它的胃能消化任何東西。”
羿令符道:“我只是從前輩高人那里聽過一點傳,再加上自己的一些猜測,估摸著這饕餮之胃和血池在原理上是一樣的,不知道是不是?”
燕其羽道:“沒錯。血池能將人神妖獸分解、吸收,饕餮之胃也是,但比血池方便得多。不過要練成饕餮之胃極難,還不如造一個小血池來得容易。而且血池還擁有饕餮之胃所沒有的其他功能……你為什么突然跟我說起這個?難道……貪吃果?”
“沒錯。”羿令符道,“如果我猜得沒錯,貪吃果的功效,應該就是造就一個饕餮之胃。血祖元嬰已經達到無形無影的境界,就算是白虎的精金之芒或畢方的重黎之焰也未必能殺得死他。但若進了饕餮之胃,嘿嘿!我現在有點相信這是仇皇拿來對付他徒弟的寶貝了。”
“可是你別忘了,都雄魁大人不會乖乖待在那里讓人吃的。”
“饕餮之胃只是其中一個條件,應該會有其他的布局和配合吧。”羿令符道,“不過這些暫時都不重要。對付都雄魁,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
燕其羽沉吟道:“那我剛才經過的時候感到的那氣息,是那個吞下了有莘一塊肉的小子發出來的?”
“嗯。”羿令符把和馬蹄之間的對話簡略說了,燕其羽冷笑道:“上乘玄功,哪是那么容易能入門的!我就不信這一時半會你能教會他什么真功夫!”
羿令符淡淡道:“我只是教他如何把屬于不破的那股真氣提純、外現而已。”
“外現?”燕其羽眼睛一亮,“難道你是想讓他做有莘不破的替身?”
“差不多。”
“原來如此。”燕其羽哈哈一笑,道,“你這不是騙人嗎。”
“也不完全是騙他。我教他的確實都是正宗的上乘功夫。再說,到時候他也確實有半分活命的機會。”羿令符道,“其實我是想一刀殺了他的。這小子欲望沖天,偏偏心術不正,遲早是個禍害。”
燕其羽冷笑道:“就算他是個禍害,你就能騙他了嗎?”
羿令符卻淡淡說道:“就算他不是個禍害,只要有必要,我也照樣騙他。”
燕其羽垂下眼簾,說道:“如果是我……你會騙我嗎?”
“會。”羿令符一點猶豫都沒有,“如果有必要的話。”
逐蛇
羿令符氣走燕其羽的時候,馬蹄剛好運功一周天,醒過來便看見了有莘不破,驚道:“臺侯……不,儲君。”
“別那么叫,聽著別扭。”
“那……有莘公子[28]。”
有莘不破也不去理會這么多,單刀直入道:“你可知道羿令符要你做什么嗎?”
“不知道。”
有莘不破冷笑道:“他是要你做我的替身去送死。”
馬蹄大吃一驚:“不會吧。羿臺侯說那事情雖然危險,但我還是有點逃生機會的。”
“你信?”
“這……有莘公子,你要救我!”
“你想我救你?”
“是。”
“嗯,那你就要聽我的吩咐行事。我齋戒將滿的前一天晚上……”
夏都的平頭百姓都不知道明天將會發生什么事情,只有少數人預料到明天或許會發生大變。
“今晚,”江離喃喃道,“各方面都會行動起來了吧。”
東郭馮夷道:“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多春草的種子也已經種在有莘不破座車底下,絕對萬無一失!”
“很好。”江離道,“希望他們不要妄動。我并不喜歡血腥。”
羿令符也不喜歡血腥,然而他也不抗拒。
三更,他提著一瓶毒酒,敲響有莘不破的門,里面卻沒反應,于是他干脆推門進去,屋內滿是酒氣。
“又喝醉了!”他點了燈,拿住“有莘不破”的頸項,翻轉過來就要灌下去,驀地看清那“有莘不破”的面目,不由大吃一驚:馬蹄!正要站起,突然肩頭一痛,被人扣住了。背后那人,才是真正的有莘不破。
“嘿,你不錯,竟然騙過了我。”
“說到騙人的本事,我可遠不如你。”
“哦?”
“你一個商隊的大首領,跟一個小混混說起謊話來也一副誠懇的樣子,若換作是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也要被你給哄過去了。”
“你都聽見了。”
“當然。本來,我只是突然想起這小子的牙齒居然能咬破我的真氣防護,想來看看有什么古怪,誰知道你卻先我一步。后來見燕姑娘也來了,我才閃在一旁。”
“所以你就反過來利用這小子暗算我?”
“沒錯。”
“現在你制住我了,你想干什么?”
有莘不破沉吟道:“桑谷雋來過?”
“嗯。”
“他為什么不進來見我?”
“我不知道。”羿令符道,“雖然我猜出些端倪,但那只是我猜的,算不得準。”
有莘不破道:“他要去報他大姐的仇,對吧?”
“應該是吧。”
“好。現在雒靈不在,卻是幫他報仇的最好時機。”
羿令符動容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去幫桑小子。”
“你瘋了嗎?”
有莘不破道:“我走之后,你馬上召集人馬,從那古井潛走。等夏都大亂,你就帶著他們趁亂出城。”
羿令符冷笑道:“如果這小子所不差,這口古井根本沒法通往城外。”
“這我知道。但你們可以先在夏都找個隱蔽處藏起來。”
“藏?怎么藏!都雄魁的‘血影領域’張開來足以籠罩整個夏都,根本藏不住。”
“都雄魁到時根本沒空來對付你們。”有莘不破道,“明天夏都會大亂。你用有窮之海裝了弟兄們趁亂沖出去吧。他們的主要注意力在我,你應該有機會的。”
“就算出了夏都又怎么樣?帶著這么多人,根本沒法逃出甸服!”
“一出夏都,就叫他們散了。能逃幾個算幾個。”
羿令符冷笑道:“你倒挺照顧他們的啊!”
有莘不破一聽這話,怒氣勃發:“你還好意思說。我到現在都不明白你為什么把他們帶來。”
羿令符沉默了一陣,才說道:“你可知道,如果東方君主之位空懸,會帶來多少爭奪和混亂嗎?”
“那又怎么樣?”
“怎么樣?有混亂就會有沖突,有戰爭,有成千上萬的死亡!你把外面那些人看作兄弟,那商國的國人算什么!我們這些東方盟國和親族算什么!你不忍心這一百個人因你而死,你可忍心讓一千人、一萬人、十萬人、百萬人因為你的任性而死?”
“你別扯遠了。”有莘不破道,“現在你說什么也沒用了。我在邰城請姬慶節的父親卜過一卦,他說雒靈會生個男孩,福澤深厚。如果承他貴,那東方就算沒有我也不會動亂的。”
“那怎么作得了準!不破,你不要總被眼前的事情牽著鼻子走,要看得長遠些。”
“我做不到。”有莘不破說完,用精金之芒鎖住了羿令符的四肢百骸,道:“以你的功力,大概半個時辰就能沖破我的封鎖。不過到時候你已經沒法阻攔我了。這次你無論如何要照我的話做。”說完他再不理會羿令符,帶著一直不出聲的馬蹄來到那小院古井旁邊。
“就是這口井?”
“是。”
“很好。你醒來之后,讓羿令符善待你,就說是我說的。”
馬蹄奇道:“醒來?”突然后腦一痛,被有莘不破打暈了。
有莘不破喃喃道:“我一直這么胡鬧,還不是活得很好?而且大家也活得很好。想那么多干什么!”然后縱身潛入井底。他怕水中有什么禁制或法術,因此并不張開無明甲,只是運龜息功潛水,心想馬蹄在沒有真氣護體的情況下能潛進來,自己多半也能潛出去。他曾游過大海到屬國朝鮮去,水性耐力比馬蹄強過百倍。但這次沒潛出多遠,突然大感乏力,跟著腦袋便昏昏沉沉。有莘不破大驚,待要運氣驅趕體內的邪毒,卻已經來不及了,沒多久就暈了過去。
有莘不破再次醒來,已是四更,一睜眼就看見了羿令符。
“你!”他登時明白過來,叫道,“你在井里下毒!”
“不止是在井里。這幾天我一直在你的飲食里下藥。井里的毒只是藥引。”
“可是……你怎么會……”有莘不破醒悟過來,“馬蹄!是那小子!”
羿令符冷冷道:“難道你認為那小子會對你忠實嗎?你走之后,他便跑來見我。看來在他心里,我比你更加可靠。”
有莘不破哼了一聲,羿令符道:“你也不用因他生氣。再怎么說,他也只是個小混混而已。”
有莘不破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丑時了。”羿令符道,“也該開始準備了。”
“準備什么?”
“準備去九鼎宮參加祭禮,然后入宮覲見大夏天子。”
有莘不破道:“好。我去,這樣至少夏人暫時不會難為你們。”
“我們去,你不用去。”
有莘不破怒道:“你說什么!”暗運玄功,要把毒逼出來。
羿令符道:“這藥雖然困不住你多久,不過運功是沒用的。”他取弓搭箭,對準了有莘不破,道:“這是鎖妖針,入體無形。你在毫無抵抗力的情況下被我射中,沒有七十二個時辰休想脫困。”
有莘不破慌道:“不要……”一句話沒說完,三十六支鎖妖針已釘入他三十六個大穴,他只覺全身一麻,視覺、聽覺、觸覺、嗅覺全部失靈,身體竟然變得不像自己的。
“不破,別頑固了,好好睡一覺吧。你醒來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一樣了。”羿令符自自語著,他知道有莘不破已經聽不到了。
鎮住有莘不破之后,他一個人在屋里踱步良久,終于下定了決心,靜靜來到那口古井旁邊,敲醒了銀環蛇,把它放在井口,說道:“我有事情,帶著你不方便,你潛入井里睡幾天吧。”
銀環蛇豎了起來,和羿令符對視良久,又重新游了回來,盤在他腰間。羿令符皺起了眉頭,道:“你怎么這么不聽話?”
銀環蛇不會說話,只是貼了貼羿令符的臉。
羿令符心頭一痛,突然動粗,把銀環蛇拋在地上,說道:“滾吧。我不要你了。”說完轉身就走,突然腰間一緊,一看銀環蛇已經纏住了他,扯也扯不下來。
羿令符又想起另外一個主意,到屋內取出一劑迷藥,混在鳥肉中喂銀環蛇吃。銀環蛇不明就里,張口就吞,沒多久就昏昏睡去。羿令符嘆了口氣,抱了它仍然來到井邊,低聲說道:“你已經不是她了,何必陪我送死?”然后輕輕把它放入井中。轉身要走時,卻發現腰間一重,原來銀環蛇的大半截被羿令符放入井中,尾巴上有一小截卻依然死死纏著他,雖在昏迷中也不肯放開。
這次羿令符是真的呆了,撫摸著銀環蛇尾上的鱗片,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江離幾乎料準了所有的人,對一條蛇卻失算了。
禮物
丑時將盡。門突然打開,神不守舍的燕其羽一驚,看見了門口的羿令符。她怔了一下,道:“要準備出發了嗎?”
“差不多。”羿令符說著突然邁進屋里,反手關上了門。
看見羿令符的舉措,燕其羽睫毛顫了一下,道:“你進來干什么?”
“有件事情和你商量。”
燕其羽回過頭去,不讓對方看見自己的表情:“什么事情?”
背后的羿令符很久才道:“你的頭發……好像長了很多。”
“是嗎?”
“感覺你沒以前那么灑脫了。”
“你這個時候跟我說這些是什么意思?”燕其羽道,“天一亮,有莘不破就要去九鼎宮了,我們好像沒多少時間了。”
“不急。”羿令符臉上一派從容,“該安排的都已經安排好了,如果說有變數,就只剩下一個了。”
“變數?哪個?”
“你。”
“我?”燕其羽搖了搖頭,道,“我不懂。”
羿令符道:“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你求過了。讓我幫你把有莘不破帶回去是嗎?我已經答應了。”
“當時那個請求只是泛泛而,現在我有個更加具體的請求。”
燕其羽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又背向他,道:“說吧。”
羿令符道:“我求你不要改變心意——無論待會我對你做什么事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羿令符突然摸出一個小盒子來,手伸過燕其羽的肩頭,停在她的面前,道:“送給你。”
燕其羽的頭忽然低了下來,衣角微微顫抖:“這是什么東西?”
“禮物。”
“我……我是問你為什么突然送我禮物。”
“你不要?”
燕其羽猶豫著,終于伸出手接過,打開盒子,卻是一個鐲子。鐲子的質地呈黑色,不知是什么寶物。
“這是迷榖(gu)。我在巴國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閑來無事,雕成了一對。”
“一對……”燕其羽喃喃道,“你希望我戴上嗎?”
羿令符話頭一轉,道:“我剛才求你的事情,能答應我嗎?”
“你剛才求我什么了?”
“我求你:無論我待會對你做什么事情,都不要改變心意。”
“改變什么心意?”
“你答應過我,要幫我把不破帶出夏都去的。”
“我從沒想過要反悔啊!”
“即使我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情?”
燕其羽握緊了那只鐲子,終于道:“也不反悔。”
“謝謝……”羿令符突然退開兩步,日月弓合并,無箭拉弦,對準了燕其羽。
燕其羽大驚失色道:“你做什么?”
羿令符面若寒霜,但弓上的寒意卻越來越濃。
燕其羽叫道:“羿令符!別跟我開玩笑了!我不喜歡這種玩笑!”
但那寒意漸漸轉為殺氣,又轉為虛無。
“死靈訣!”燕其羽連聲帶也顫抖起來,“你真的要殺我?可……為什么?”
羿令符什么話也沒說,然而一股死亡氣息卻充滿了整個房間,燕其羽本能地感到恐懼,就像一個人吊在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半空中,整個空間一片死寂,半點風也沒有。燕其羽想張口,卻發現自己沒法發出聲音,她想動手,卻連手指頭也沒法動彈!到了這個地步,她已經完全陷入死靈訣的籠罩之中,她的全部生命力仿佛忽然間被抽空。羿令符凝箭不發,但死靈訣的威力卻已經在不斷地侵襲燕其羽的生命。
燕其羽連心都碎了,可她還是不明白眼前這個男人為什么要殺她!她想問他,卻已經無法表達。手邊那片白羽,已經開始枯萎,燕其羽知道自己快死了。
她望著羿令符,想說:“是不是我死了,就能救有莘不破?”不必開口,她的眼神已經把她的傷心表達無遺了。然而羿令符的眼睛依然如鐵石般堅定,一點也不為所動。箭上的寒光正在不斷地凝聚,終于在燕其羽無邊的絕望與無聲的哀號中突然綻放——但綻放出來的不是眼睛所能看見的光華,而是必須用心去體驗的肅穆,用生命去感受的悲涼。
燕其羽淚水滾了幾滾,失去了知覺。當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連自己也不知道是否還活著。只覺得有人抱住了自己,那感覺很溫暖,足以驅散方才困頓自己的死亡氣息。燕其羽掙扎著,奮力把抱住自己的人推開,怒道:“你到底玩什么把戲!”然后伏在地上,控制不住地抽搐著。
那個被她推開的人又湊近來摟住她,燕其羽要掙開,卻聽那人叫道:“姐姐……”
“姐姐?”她抬起頭,看見了那個夢幻般的美少年,“弟弟……你怎么會在這里?”
川穹取出一片白羽道:“剛才它枯萎了,把我嚇壞了,所以……”
燕其羽恍然大悟,眼睛閃了兩閃,倏然站了起來,看見了門邊的羿令符,冷然道:“你剛才那樣對我,就是為了把我弟弟逼出來?”
“是。”
羿令符回答得很沉靜,燕其羽的眼神越來越鋒利,沒說什么話,卻大笑起來:“你……你……哈哈……”
羿令符道:“有些事情,多說無益,不過……”
燕其羽冷笑道:“不過你希望我能信守承諾,是嗎?”
羿令符垂下眼簾,道:“我現在要出發了。不破就在他自己的房間里,要怎么辦,你自己決斷吧。”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燕其羽喝住:“等等!”
“怎嗎?”羿令符停下腳步,卻沒回頭。
燕其羽一字字道:“剛才……你是否會真的放箭?”
“你……為什么不問你弟弟?”說完這句話,羿令符便不再開口,拋下她姐弟兩人出門了。
門板關上之后,像弦一樣緊繃著的燕其羽突然跌倒,那鋒銳的眼神又恍惚起來。她可以掌控大漠上萬年不遇的颶風,卻掌控不了眼前這個男人的心意,甚至連自己對這個男人的心意也無法掌控。
“姐姐……”
“別說話!讓我靜一靜!”
“那剛才你要問的那個問題的答案呢?”川穹道,“我來的時候,他的箭……”
“那不重要!”燕其羽喃喃說道,仿佛自語:“其實我知道的,可知道又怎么樣?”她摸了摸那迷榖制成的鐲子,道:“就算他要殺我,我也沒法拒絕他。”
川穹道:“難道你就沒想過,他根本就是在利用你?也許這一切……包括對你的種種暗示,其實都是為了利用你!”
燕其羽沉默著,沉默著,突然問道:“現在什么時辰了?”
“姐姐,你要干什么?”
“帶有莘不破離開。”
“姐姐!”
“我答應過他的。”燕其羽挺直了身子,“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我,燕其羽,都不是一個說話不算數的人。我答應過他要把有莘不破帶出去,就一定要做到。其他事情……明天再說吧。”
望著逐漸平靜的燕其羽,川穹黯然了,心中道:“他贏了。羿令符……這個男人什么都料到了。”
突然間燕其羽手一揮,一道風刃把她的頭發截斷了。
“姐!”
“還是短頭發比較適合我,對吧?”燕其羽臉上還有淚痕,但她的眼神卻堅定起來,“弟弟,這件事情過后,我們就回天山!你說得對,中原太擠了,不是我們待的地方。”沒等川穹回答,她便揮手道:“走吧!”
“天山……啊,姐姐,等等。”
有窮商隊的人開始忙碌著準備朝覲的事情,不知道是否有接到過什么吩咐,也沒有人來注意她姐弟兩人。川穹跟著燕其羽,走進了有莘不破的房間。
燕其羽道:“我現在要帶他走,你是跟我一起,還是等我辦完事再來跟我會合?”
川穹道:“我原來是答應過一個人不來管他和有莘不破之間的事情的,不過……這種情況下,我當然得跟著姐姐了。”
燕其羽道:“那好,等他們出發以后,我就用風輪開路,割開天羅。”話音才落,門外有人高唱著什么,川穹側耳聽了一下,道:“好像他們已經出發了。”
“好,我們也走吧。”她就要發動風輪,卻被川穹止住:“等等。”
“怎嗎?”
川穹道:“外面只怕有埋伏。”
燕其羽冷笑道:“誰擋得住我昊天之風!”
“只有我們倆或許沒人能攔住,但帶著這個人,只怕就有些不便了。”川穹道,“我來夏都有段時間了,感應到過幾個非我們所能抵擋的氣勢。姐姐,若遇到這樣的人要奪有莘不破……”
“幾個?”燕其羽眼神一閃,“我只知道一個叫都雄魁,一個叫登扶竟。”
川穹道:“若我們遇到這兩個人……”
“最多死在他們手里便是了。”
川穹聽見一個“死”字,心中不悅,卻沒表現出來,只是道:“姐姐,你剛才說要和我回天山的……無論如何,我不會讓你出事的。”他手指東方,道:“我能破開重重禁制進入夏都純屬偶然,要再想無聲無息地出城……試試罷。”只見他手指指定處出現了一點暗影,那暗影慢慢擴大,終于變成一道空間裂縫。
川穹感應了一會兒,確定出口在城外,才舒了口氣,欣慰道:“成了。”
覲見夏桀
妺喜躺在臥榻上,懶洋洋道:“什么時辰了?”
“娘娘,寅時二刻了。”
“寅時……山鬼,成湯的孫子,按理該在今天覲見我王,是嗎?”
“是的。先去九鼎宮接受祝禱,再往文命殿覲見我王。”
“大王呢?”
“現在好像在文命殿和大臣談論著什么呢。或許和那個有莘不破的覲見有關。”
“他起來得倒早。有莘不破……這幾天他向我提起過好幾次呢。看來他對這個年輕人倒挺有興趣的。不過也是,兩人都是那樣尚武好斗,見了面或許臭味相投也說不定。當然,成湯的孫子再怎么英武,也是比不上他的。對了,山鬼,這小伙子你是見過的,是嗎?”
“在天山的時候,我暗中保護過他的屬下,遠遠望見過他,他卻沒見到我。”
“嗯,我在邰城卻沒能會他一面,實在可惜了。這小子長得怎么樣?雒靈看上的小伙子,想必是很不錯的,就不知道比大王怎樣?”
“是塊好坯子,不過還需要雕琢。”
妺喜呵呵笑了起來:“山鬼,你可真會說話。你不愿比較,就拿這種話來搪塞。不過算了,你的性子我知道,對上面的人就算心里贊美,也不肯說出有諂媚之嫌的話來。不過不要緊,待會我那妹夫來了,我親自相一相。”
“娘娘,今天只怕沒那么太平,您能不能見到那個小王孫還難說呢。”
“哦?他們這陣子不是挺老實的嗎?哼,在甸服外不反抗,到了夏都再亂來,不是送死嗎?”
“但那幾個年輕人都不像會輕易服軟的人。”
“不服只怕也不行吧。”妺喜道,“太一宗那討厭的小子,還有無瓠(hu)子(血祖),應該都有安排才對。”
“上有天羅,下有地網,從別院到九鼎宮有東君、云中君和河伯跟著。都雄魁大人親自在九鼎宮外迎接。”
“那不就得了!你認為這樣子他們還能逃?我還聽說雒靈的小情人可有人情味得緊,對屬下十分愛惜。他這次帶來的人都曾和他共過患難,難道他就忍心讓這些人白白送死。再說,就算他狠得下這個心,只怕也沒用。”
“娘娘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我聽云中君說,江離宗主認為那個自稱將軍的羿令符會有些出人意料的舉措,或者會自作主張也未可知。”
“哦?羿令符?這個名字好熟。”
“他十二三歲那年來過夏都,射死了東君的弟弟,被下令通緝。后來大王聽說他只是個孩子,所為又是仗義之事,便親自下令寬赦了。”
妺喜恍然道:“我記得了,他是有窮饒烏的關門弟子!”
“正是。”
“這個男人的事跡我也聽說過,好像每一件都無法無天之極。據說他還招了個妖女進門,結果把母親、妻子連同還沒出世的孩子都害死了。嘿嘿,這樣一個男人會做出什么可有點難說了。”
“江離宗主說了,他不妄動則已,若敢妄動則當場擊殺,然后說他叛主欺君,再以保護為名軟禁商國儲君。”
妺喜冷笑道:“其實一開始把那有莘不破圈禁起來就是了,太一宗那小子偏偏要搞出這么多事情來,又要把人扣住,又想不激怒商人。哼!照我說,他是想把事情弄得復雜一些,好顯出他的功勞,再趁機奪權罷了。”
山鬼卻不接妺喜的話,只是沉默。
妺喜道:“山鬼,聽你這么一說,今天九鼎宮前或許會熱鬧異常,你去看看吧。要真的出事也助上一臂之力。這份功勞,可別被太一宗的小子給獨占了。”
“可聽江離宗主說,娘娘您那個姓桑的仇人可能此刻也在夏都。江離宗主說了,如果桑谷雋能和別院內的老朋友取得聯系,或者之前曾有什么默契,那么他很可能會趁機來刺殺娘娘。”
妺喜笑道:“你說那桑谷雋會來?嘿,他會來最好,我就等著他來!虎魄始終是本門一塊心病,早日除了早日安心。你放心去吧。還有,臨走前把本宮地底的禁制給解除了。”
“這是為何?”
妺喜笑道:“讓桑谷雋進來的時候方便一些啊。我怕他看見本宮防衛森嚴,不敢進來了。”
桑谷雋低著頭,遠遠望著圍觀的人群。
商國王孫覲見天子是多年來罕見的盛況,看熱鬧的不但有夏都的臣民,中間還夾雜著許多身份怪異的人。桑谷雋甚至望見了阿三和老不死。
然而現在他已經顧不上去照顧這兩個小人物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報仇,還要幫有莘不破逃脫。
“我們這邊的事情你不用管!”當時羿令符就明確拒絕了他,要他去干自己的事情。他摸了一下掛在腰間的鐲子,桑谷雋認得這鐲子是用迷榖制成的,迷榖是一種能夠引路的寶貝,他二姐也有一條同樣質地的手鏈。桑谷雋曾想過羿令符送自己這份禮物也許另有深意,但一直沒想通個所以然來。“或許他真的另有安排吧。我若貿貿然沖上去,也許反而壞了他的大事。”
他最后望了一眼高頭大馬上的那位好朋友,心中默默祝禱,便向王宮的方向走去,不再回頭。
“會不會還算漏了什么呢?”江離怔怔出神,“按理說應該不會,可是……”
河伯見他嘆了一口氣,問道:“宗主,有何憂慮?”
“我擔心今天的事情。”
“不必擔心,一定萬無一失!”河伯道,“以都雄魁大人的速度,一有異變,眨眼間就能趕到別院。我就不信在這天羅地網之中,他們還有逃路!更何況,有莘不破已經上車出發了,估計再過一刻便可抵達宮外。而宗主交代留意的那條巨蛇,也一直盤在羿令符的腰間。”
“偷偷植在有窮主車下面的多春草,確實感應到了不破的氣息。可是……”江離搖頭道,“難道羿令符是真的沒有發現嗎?”
河伯深知多春草的底細,說道:“他們若敢擅自對多春草做手腳,一定會被宗主發現。現在多春草一切正常,要么就是他們的確沒有發現,要么就是發現了也無可奈何。”
“話是這么說,可我總感到不安。”江離道,“我以前做事,從來不會這么沒信心……”
“宗主過慮了。”
“不是過慮。”江離道,“而是我感到運氣不在我們這邊。我自信不輸羿令符,可是,我的運氣卻沒不破的好。”
“運氣?”
“對!”江離道,“你沒和有莘不破同行過,所以你不明白。在這家伙身邊,我無論做什么決斷總有強大的信心。就算困難再怎么大,就算我們的條件再怎么不足,我也總有一種莫名其妙的信心:到最后我們一定能成功的。可是現在這種信心卻沒有了。我感到什么東西都要算計得毫厘不差——可就算這樣還是常常患得患失。”
河伯皺緊了眉頭,道:“雖然有天運之說,可這東西縹緲虛無,宗主莫要太過放在心上。否則反而容易誤入歧途。”
江離嘆道:“你說得對。我若越在意,只怕就越……”
突然宮外來報:“看見銅車了!”
都雄魁笑瞇瞇地坐在寶座上。寶座下是高臺,高臺下是洪荒巨獸,巨獸腳邊是九鼎宮的基石。
如果有莘羖復起于地下看到他這排場,一定會譏笑他淺薄不文,恰如寒酸者暴富。然而能來恥笑都雄魁的人已經拋棄這個世界了,而在整個夏都、整個神州,還有一大堆像馬蹄那樣仰望著血祖、羨慕他風光無限的小民。
羿令符走近的時候卻沒有仰望他,這個男人的脖子似乎從來不肯向上傾斜——除非他要彎弓把太陽射下來。
都雄魁坐在高臺上,笑吟吟道:“羿將軍,這幾天在王都過得可好?”
羿令符竟不理他,大聲道:“商國儲君車駕到!夏國禮官何在?”
都雄魁大為不悅。這些年來商人崛起,夏朝勢力日漸沒落,但至少還維持著名義上共主的地位。都雄魁取代祝宗人為大夏國師之后,一直以“一人之下、千萬人之上”自居,今天屈尊來到九鼎宮外,與其說是迎接有莘不破,不如說是來壓場,以防這幾個年輕人造反,哪知羿令符竟然這樣無禮。
東君隱在天上的幻日之中,這時探出頭來喝道:“小子無禮!敢對國師如此說話!”
河伯也聞訊出來,怕羿令符以此發揮節外生枝,壞了江離的大事,忙做個和事老,道:“今天大事為重,這些小結暫且放下。羿將軍,快請商國王孫入殿吧。天子可在文命殿那邊等著呢。”
羿令符淡淡道:“王孫?什么王孫?”
眾人聽了這句話都覺不妙,河伯也顧不上什么禮節了,沖了過去,掀開主車車門,有窮商隊的勇士也不攔他。
自都雄魁以下,夏朝的人都注視著河伯,卻見他愣在當地說不出話來,好一會兒才道:“你……你是誰?”
剎那間,幻日大耀,白云洶涌。
眼見有窮商隊這一百多人,就如怒海狂濤中的一葉小舟,但這一百多名男兒只是一齊向羿令符望來,竟沒一人有半分懼色。
都雄魁眼中殺機暴漲,向羿令符直逼過來,一字字道:“有莘不破呢!躲哪兒去了?”
羿令符左手落日弓,右手落月弓,雙弓合并,微微一笑,道:“你問我,還不如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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