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湯挑眉:這種質問當然不會讓他這練了幾十年的厚臉皮生出什么羞愧的情緒來,他只是看著面前的王小花,神情驚異不已。
而后聽面前的王小花又道:“你這貓怎的把耗子養那么大的?你可知曉她胃口有多大?我瞧著她手里的銀錢,我省著點用,一輩子都吃穿不愁了。她卻嫌不夠,還道隨便買幾件稱心玩意兒便沒了。”
“我見過那跑進米倉里的大耗子,養的那叫一個膘肥體壯,吃的那肚子圓滾滾的,跟懷了小耗子似的,能吃的緊。”王小花想了想,又道,“耗子這種玩意兒可能生了,一窩能產好多個呢!便是你再大的米倉,能養得起這般能吃又能生的耗子?”
這話一出,卻見面前半瞇著眼含笑看著自己的黃湯臉色“唰”地一下白了,似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摩挲著手邊鳥籠的手下意識的收緊了。
“還一口一個姐姐的,跟我攀關系,我王小花連自己爹娘都不知道,哪里來的姐姐妹妹?”王小花想了想,說道,“先前喊著姐姐還想賴我工錢呢!可見她這姐姐不好當,我可不想當她姐姐!”
“她宅子兩旁的那幾家暗娼被那些個年輕人的家里人找上門毀了臉,她卻只是冷笑一聲,半點不在意的樣子。我聽那些納鞋底的婦人說了,說那些嫖客放往日里都是暗娼們爭搶的主,她卻好心大度的讓給了兩旁幾個姐姐妹妹,眼下姐姐妹妹被毀了臉,那幾個嫖客中的香餑餑又在等死了。”王小花說到這里頓了頓,語氣疑惑的問道,“那她這往后的生意要給誰做?”
黃湯看著面前的王小花,忍不住再次點頭,下意識的嘆了聲:“真妙啊!”
這一聲“喵”的聲音低了不少,不再是感慨,而是轉為警惕,當然,這警惕的對象不是自己,因為對面的老大夫說這話時目光沉沉,看著手里的鳥籠也不知在想什么。
“貓是抓老鼠,吃老鼠,弄死老鼠,解決老鼠麻煩的,耗子藥也一樣。所以耗子藥也等同是貓的本事之一,你把你的本事就這般給了耗子,不怕耗子反過來把你這貓吃了么?”王小花想了想,說道。
“你說的極好!”黃湯聽到這里,仰頭長嘆了一聲之后,看向面前的王小花,感慨道,“真靈啊!”
這次沒有再“喵喵”叫了,而是嘆了聲“靈”了。王小花想起以往將軍嘆自己“靈”時的場景,于是試探著問道:“你也要像將軍那般給我工錢了么?”她道,“每次同將軍說完話,待將軍說到‘靈’時,下一步便是要給我工錢了,他說我說出的話值這些銀錢,你也是這般覺得的嗎?”
這話一出,黃湯先是一怔,而后笑了,他看向面前的王小花,伸手摸向自己腰間的荷包。錢這種東西于他而當然不算什么。只要莫讓耗子反噬了,他這貓就有數不清的銀錢進賬。黃湯眼神一沉,所以,耗子決計不能養大了。養大養肥了,那心也跟著大了。那圓滾滾的肚子里若是不止有吃到的油水,還有了小耗子的話,指不定真能讓她借上勢了。是人便有七情六欲,會想著傳宗接代這些問題,讓她借上勢,反過來壓自己一頭,自己便危險了。屆時……還真不好說貓會不會反過來被耗子給吃了。
將心思收了收,看著面前混混沌沌的女孩子,黃湯敏銳的抓住了她話里的關鍵,探究的問道:“每次田家老大給你錢,你都是要這般同他辯論一番,直到他說出那個‘靈’字,才會給你錢的嗎?”
王小花點頭。
黃湯面上神情不變,心中卻是驚駭不已:看著面前似混沌又似清明的女孩子,心中僅存的那一絲僥幸也被他主動掐滅了。
先前田家老二挑中的童不韋他已見識過了,可算得鄉紳中的紅袍,至于田家老大挑中的這個王小花……原本以為這田家老大遠在邊關,千里之外,到底離得遠,又不大插手長安城內之事,便是挑個人,也不會挑個太厲害的角色出來。
就如眼前這個王小花,他知道王小花不笨,卻不想越與她相談,便越是令他驚異。是的,驚異!只可惜,這王小花不是自家族中的后輩,否則他該是感慨與驚喜的。
田家兄弟這一番挑人的手腕真真是厲害啊!比起這個來,王小花那畫畫的本事雖說也厲害,卻遠不如這個‘靈’字厲害。
與她相談,簡直似在挖掘寶藏一般,越談越讓人感到驚喜不斷。在王小花這般年歲的女孩子中,他也只在大理寺那位姓溫的小娘子身上見過這等難以明的靈性。
難怪田家老大讓王小花學她呢!那露娘……又有什么好學的?至少于王小花、溫明棠這等女孩子而沒必要學露娘這個。
這二位才是真正的奇貨可居啊!也是真正的,不能以常理奪之。
“所以,”黃湯摸向腰間的荷包,看向面前的王小花,眼里多了幾分尊重,也多了幾分探究,他問道,“你是想要問我拿工錢?”
面前的女孩子卻支著腮幫子認真想了起來,半晌之后,她搖頭道:“我才從露娘那里拿了一筆錢,能找個地方住下。這長安城里的住才是大頭,我懂。至于吃飯什么的,我有手藝,且看看這長安城里的狀況,我的手藝能不能養活我再說。至于你要給我的工錢……我想換成你的勢。將軍到底太遠,他的勢一路翻山越嶺,進了長安城還剩多少還真不好說。反而是你,誰都知道耗子怕貓,只要你這貓還在,只消‘喵喵’兩聲,就能嚇退不少耗子。所以,比起你的工錢,我覺得你的勢更重要。”王小花說到這里,頓了頓,又道,“況且,我瞧著有你撐腰的露娘日子過的這般瀟灑,那喂不飽、欲壑難填的耗子都能過的那般好,我這求個吃穿不愁,不胡亂浪費的人的日子過的也定然不會太差。”
這話一出,面前的黃湯當即大笑了起來,連著嘆了好幾聲“妙”之后,他看著面前的女孩子,神色復雜的再次嘆了一聲:“還真是靈啊!”
“我靈,溫小姐也靈。”王小花點頭大大方方承認了下來,又記起了將軍臨行前的一聲叮囑,對黃湯說道,“對了,將軍叫我帶句話給老大夫。他道……”
女孩子說到這里,聲音忽地一變,從靈俏的女聲轉為低沉渾厚的男聲,既是演戲,自是要學全套了,這聲音自也要同說話的那個人一模一樣了。
“我不知道長安城這里的狀況,也不知道這些年那溫家小女又經歷了什么。這種事,想來那溫家小女也不會對外到處說的。畢竟真正的殺手锏從來都是不宣之于口,藏于心底里的秘密,素日里是瞧不到的。不過雖是不知道,也看不到她的事,我卻是知曉你等這些人是個什么樣的人的。在你等眼皮子底下,她又被拔除了羽翼,在那籠子里關了這么久,最后竟然全須全尾的跳出來了,我實在很是意外。要知道那跳出籠子的鳥可是能食人的,千萬莫要小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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