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過后照例又有一段歇息的空檔,將公廚讓給打掃的雜役們,溫明棠等人走出公廚,在廊邊坐下閑聊了起來。
“備菜洗菜雖簡單,有手就行,也不用動什么腦子,實則最是枯燥且費功夫了。”湯圓頭靠在廊柱上說道,“那話怎么說來著?磨刀不誤砍柴工!我等廚子就是砍柴的,刀磨好了,便能一砍一大片呢!”
雖是做的雜役,可老袁當年還是為湯圓請先生啟蒙的,阿丙亦是,是以兩人都是淺淺識得幾個字的,當然,去歲一年過去,大抵是那“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緣故,兩人學會的成語、詞匯也多了不少,日常閑聊也會學著用了。
于大多數時候都呆在一起的幾人而,聊看過的話本子是個永恒不變的話題。
“原本看話本子看個樂,只看得懂最淺顯的,似那猴子打妖怪的故事我就打小看到大,不過眼下我等也開始看旁的話本子了。”湯圓有一搭沒一搭的同溫明棠閑聊著,“溫師傅看什么話本子?”
“都看!那猴子打妖怪的故事常看常新呢!”溫明棠說著,看著廊下不遠處出現的那道緋色官袍的身影,眼里浮現出一絲笑意,“林少卿也愛看猴子打妖怪的故事。”
“那八十一難確實好看!”湯圓‘啊’了一聲嘆道,“雖我眼下年歲大了些,不看小時候看的話本子了,可那故事每隔一段時日不看,都會重新翻起來再看一遍,好似不管看多少遍都不會覺得這故事膩味呢!”
“或許等我們湯圓長到往后年歲老了,鬢發白了,也依舊覺得那猴子打妖怪的故事好看,”溫明棠接話道,她于千年以后,自是得以便利的看到了各路學者對名著的解讀,對于猴子打妖怪故事中的種種隱喻,自是得以窺得先人智慧,亦是覺得這個故事實在是太藏太深了。
“左右是怎么看都不膩的。”湯圓嘀咕了一句,而后便興致勃勃的問起了溫明棠昨日之事,“溫師傅同林少卿昨兒去的那食肆的菜食好吃么?”
溫明棠聞正要說話,已行至前方不遠處的林斐卻先一步替她回答了起來:“比起騾馬市的烤牛羊肉精細些,味道自是挑不出什么錯處的,畢竟開的是食肆,可若要說味道多好,用了心什么的,不如去那位黃湯家的面館里。論其中門道,那舞姬助興的食肆到底是不如陳年黃湯的。”
這話聽的一旁手里捧了一杯佛手化橘紅茶湯的紀采買不由一怔,想起前日看到的那位須發皆白的老者,心中一時有種說不出的復雜。
今日阿乙這一遭事發生時,他并不在公廚,也是事后才知道阿乙這檔子事的,聽到阿乙一來大理寺公廚便急不可耐的拉人一道發財,也忍不住搖頭:“他便當真是要騙,眾人也都認了他是騙,那也好歹用心些啊!便是做做樣子,那也該真演的像那么回事!”
“素日里斤斤計較的,半點虧都吃不得,幾時做起大善人來了?”紀采買說道,“這種一道發財之事,似那童大善人那等經年行善的人做來或許還有人信,阿乙這性子,哪里像是那種有財一起發的人?”
怪不得一出口,反而將大理寺眾人原本躍躍欲試的心都壓回去了。
“能幾十年如一日的做好那‘童大善人’,哪怕是面子功夫,也哪怕村民感覺到了他就是個面子功夫,單這一點,這人就不是善茬。更遑論……讓村民自己日復一日的供著那狐仙,自己跳進去,人前開口閉口的皆是些違心之話。有石入口,有口難,旁人丟進來的石頭已足夠麻煩,足以令人喝上一壺了,若是自己往自己嘴里丟的石頭,那手腕更是高明!也……更不愿意將石頭吐出來了!”溫明棠說道,“良難勸想死的鬼,自己吞進去的石頭,又怎肯吐出來?”
“說實話,去歲一整年看大理寺那些案子之事我等見了不少了,也皆有所感,可這劉家村,童大善人之事當真是看的人心情復雜!”紀采買說道,“一個山野村落的案子……竟是如此……唔,刁鉆!”
當然,這刁鉆不是說的新娘被殺這個案子本身,而是牽涉其中的人和事。
這話聽的溫明棠再次沉默了下來,紀采買這感覺委實不止他一個人有,而是劉元、白諸、魏服等人皆有這種感覺。倒不是行兇手段高明什么的,畢竟經手的案子多了,再高明的手段,再厲害的密室殺人手法他們都見過。
未破獲,被封存在庫房中的案子卷宗更是比比皆是。
難題一直都有,可這個案子卻依舊是特殊的,刁鉆的。
至于究竟特殊以及刁鉆在何處……溫明棠閉上了眼睛,腦中過了一遍這案子涉及的種種人和事之后,開口說道:“大抵是因為去歲那些案子涉及的都是些具體的事,具體的恩怨情仇,可說是死的,再復雜,似一團亂麻擺在那里,慢慢理總是理的清的,可這個案子不同,那團看著理起來極其容易的線麻是‘活’的,會自己不斷的穿行打結,躲避官府想理清線麻的手。”
這話可說是一語中的!行至近處的林斐停了下來,看著面前閉眼沉思的女孩子,點頭道:“不錯,是‘活’的!”
整個大理寺,自是沒有誰比親身經歷了這個案子的林斐更清楚這個案子給人的感覺了,見女孩子睜開了眼睛,林斐笑了笑,在湯圓同阿丙主動往一旁坐了坐,為他讓出一個位子之后朝兩人點了點頭,在溫明棠身旁坐了下來。
陽光下,女孩子瞳孔的顏色比往日里看起來的淺了不少,廊下曬太陽的神情亦是慵懶的。林斐看著似只貍奴一般懶洋洋的在陽光下曬太陽的溫明棠,說道:“其實于我同長安府尹而,這個案子只有一部分是‘活’的,而更麻煩的,是那等完全‘活’的案子。”
這話便有些‘深’了,知曉坐在廊下歇息的幾人不定聽得懂,對上眾人朝自己望來的目光,林斐說道:“做好自己的事便好,有些事與自己無關便莫要胡亂摻和了!”
眾人點頭,自也知曉有些事便是問了也不定懂,便沒有再問,左右能知曉的,林斐自會說的。可收口前,湯圓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溫明棠:“溫師傅,那個趙蓮小娘子……還能出來么?”
沒有問趙蓮有沒有殺人,而是問了趙蓮能不能出來。可見雖然不懂,也雖然沒有那么聰明,小丫頭身上卻是始終有幾分靈氣在的,隱隱約約預感到了什么,若不然,溫明棠也不會將她同阿丙始終都帶在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