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因著溫明棠這一句話的提醒,將整件事串聯起來的虞祭酒除了心驚之外,還有種撥開云霧終見青天之感。
要知道昨日下午的那一番談話,他可是使了渾身解數的。說話的對象又是自己多年的至交老友,算得知根知底且交心之人了。便是因為熟悉,也自詡看得懂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想要的是什么,他才會使了大力氣將林斐與長安府那位的厲害之處向老友闡明。原以為自己將這些闡明之后,老友亦會明白過來這二位‘紅袍’的不凡之處,而后向他透露出幾分隱情來。
可后來的情形卻是老友雖是明白了‘紅袍’的不凡,亦對‘紅袍’的手腕贊不絕口,感慨頗深,直嘆‘真乃人中龍鳳’,可接下來那主動道明真相的一步卻始終不見老友走出來,甚至非但不走出來,老友那原本還有些猶豫推拒的神色也是推拒的更狠了,閉口不,一個字也不肯透露。
這情形看的虞祭酒實在困惑,他自詡自己已有多年不曾面對這等局面了,全然不知道這局面是怎會突然僵住的?以至于昨夜一整晚都在翻來覆去的想著這些令人困惑以及不解之事而未睡好,還被夫人埋怨了好一番‘自己不睡覺,便翻來覆去的總翻身盡折騰,惹得我也睡不好不成?’。
此時撥開了云霧,再想起當時困住自己的不解之處,虞祭酒只覺得好笑,同時也一下子明白了老友此番舉動背后的原因。因為待到此時,被溫明棠這一句提醒點破之后,他自己面對這等事的反應也是與老友如出一轍的。
與如此厲害的“紅袍”為對手,他有幾成把握能不被對方扳倒?答案是微乎其微。
所以老友聽罷之后,所看所想根本不是林斐與長安府那位有多厲害,而是那位發時疫財,賣了良心的’紅袍‘手腕有多厲害,多陰狠。
面對這等對手,明白了這一身‘紅袍’的真正份量之后,大抵除了林斐與長安府那位這等同樣著’紅袍‘的暫且不會退之外,旁的都是能退且退的。除非涉及真正的大義之事與底限,否則,誰又敢冒頭主動對上這等人?
虞祭酒失笑:這樣一想,或許比之很多人,他算是多讀了些書,也更有良心與底限的好人了。可‘好人’終究也只是普通人中的一類。是以遇上這等事,反應也與尋常普通人沒什么兩樣。
想明白了這些,原先還在擔憂著不能向林斐交待……畢竟自己之前可是答應了林斐的,此時一想,卻是又不擔憂了。
既不擔憂了……虞祭酒看著轉身待欲回公廚準備做午食的溫明棠說道:“虞某又不是忙到抽不得空了,何須還要讓你這丫頭來替虞某代勞?”頓了頓,面對女孩子點頭含笑的表情,虞祭酒想了想,又道,“事情既開了個頭,便該有始有終。”
這話是當日他們談劉家村之事,談史時,林斐說的。‘紅袍’之人的真正交心之,一字千金之也是絲毫不吝的說與了湯圓、阿丙與墨香聽的。
既然不需溫明棠代勞了,溫明棠自是同虞祭酒打了聲招呼之后便轉身回公廚準備午食了。當日他們說的話有不少,既有‘話既開了個頭,便該有始有終’,也有‘在其位,謀其事’,她既領了月俸,自是要時刻謹記自己需負責大理寺公廚的一日三餐的。這便是所謂的知行合一了。
……
大理寺公廚這里一大早晃入了這么個小插曲,那廂的林斐一行人前往劉家村之事卻是順利的甚至可說是到了不可思議的地步。
劉老漢夫婦沒有再鬧出什么幺蛾子,讓他們順利開了棺,也驗了尸。雖說在驗尸之前便猜到了驗這次這兩位新嫁娘的尸體根本不需要用到吳步才,可吳步才還是跟著來了。
同長安府衙的仵作將兩位新嫁娘的尸體抬出來,粗粗掃了一眼之后,吳步才便說道:“當不是自盡,是他殺。”
“本府這不會驗尸的都知道是他殺。”長安府尹將手里劉老漢夫婦以及一些劉家村村民的口供順手塞入了一旁的小吏手中,而后雙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說道,“即便當真是自己掐自己的脖子窒息而死的,這口供中手指的掐痕也不對啊!”
“兇手殺人一點掩蓋的想法都沒有,”長安府衙的仵作也跟著點頭,奇道,“劉家村這些人就沒想著報官?”
“說是鬼神殺人什么的,請了道士、高人做法鎮壓,卻根本沒想起長安城里還有個府衙,府衙里還坐著本府這個一地父母官。”長安府尹看著那兩具被刨出的詭異尸體說道。
這話聽的方才開口的長安府衙仵作頓時沉默了下來,一時也不知該怎么搭上峰這話茬了,得了一旁小吏的眼神示意,遂訕笑了兩聲之后便同吳步才一道過去驗尸了。
雖是同林斐在一旁等著驗尸結果的,可這驗尸的結果,兩人不用看也知道是他殺。區別大抵只在于這兩個死去的新娘身上到底有多少外傷的痕跡,是遭受過幾次擊殺而死的了。
兩人看向那打開的棺材蓋,質地是用了市面上最好的那一等棺木。那童大善人還當真是不負“大善人”之名,雖是劉老漢夫婦的兩個女兒,可到底嫁進了童家。童大善人一家也算是對這兩個進門的新嫁娘有始有終,送了最后一程,聽聞這喪葬禮錢都是童大善人一家出的。
當然,這禮錢即便是想讓劉老漢夫婦自己出,他二人也是沒有那個銀錢的,到時指不定隨便挖個坑就將人埋了,白白為之后的仵作驗尸增添不少麻煩。
看了眼一旁下意識偏頭的差役以及一些小吏們,這等明顯的“退避”反應顯然是出自差役、小吏們的本能。
身在大理寺衙門以及長安府衙,自是不可避免的要與尸體打交道的,按說對開棺驗尸這種事,這些差役、小吏也算是見怪不怪了,亦早練出了一副面對各種情形的鎮定自若之態。今日劉家村這一行,這些差役、小吏之所以會有這般‘抵觸’的反應,還在于這兩具新嫁娘尸體的詭異之處。
眾人今日過來,很是順利的尋到了兩姐妹的入土之地。剛開始挖時還好些,甚至眾人一邊挖地還能一邊閑聊著互相打趣。可待到挖開那些上頭掩埋的黃土,露出里頭那兩具棺材時,不少差役和小吏便露出了這等抵觸、退避的情緒了。雖說因著在辦案,眾人面上也未表現出什么大的異常來,亦是管住了自己的嘴,沒有亂嚷嚷,可那偏頭的動作還是泄露了眾人內心的真實想法。
會有這等反應也不奇怪,委實是露面的那兩具棺材看著實在是太過詭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