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眼神復雜的看著李小幺,半晌才自自語般低聲道:“你是個心氣高的,心高易傷。”
李小幺歪頭看著范先生,沉默半晌,才低聲道:“先生也知道,我們兄妹在李家村時,連離家外出的打算都沒有過,不過求個平安暖飽,可是,頃刻之間,村子就被屠了。
父親、母親和兩個哥哥慘死,滿村只逃出我和哥哥五個人,李家村幾百號人都成了皇家爭權奪利的犧牲。
逃到太平府,我和哥哥們干活掙錢,所有打算也不過掙些錢開間蜜餞鋪子,安安穩穩過個富足日子罷了。
可吳國南北兩路戰起,哥哥們被陷征夫,只好逃至鄭城落草為寇,就是做寇,也是官兵們砧板上的肉,東山的孫大頭領就是被袁大帥練兵,剿了個干干凈凈。
我和哥哥,還有張大姐他們能平安活下來,有多不容易先生也知道。”
李小幺頓了頓,孫大頭領的事,雖說有她插了一腳……可這事,到底是袁大帥垂涎東山的積財,不過早晚的事。
李小幺垂著頭沉默片刻,才接著道:“就是先生,如今到了這開平府,不也是被逼無奈?先生當時辭官回鄉,不過就是想過份平安日子,可這平安日子,在這亂世里,就是最大的奢望。
這樣的亂世,能有什么法子?要么拼命往上擠,擠到不輕易被人魚肉的地步兒,要么……也許一睜眼就成了別人碗里的魚肉!”
李小幺聲音漸漸低落下去。
范先生手指顫抖不停,放下杯子,眼角連連抽動了幾下,抬手捂著臉,半晌才嘆出口氣,他的妻兒,就做了魚肉!
“要不是這樣,要是在太平清明的盛世,我倒是寧愿做做生意,掙很多錢,行善積德,掙個慈善名聲,也許還能掙座積善之家的牌坊,又有享受又有閑暇,還做了善人,干嘛要這樣整日盤算手沾鮮血?”李小幺低落的接著說道。
范先生傷感的擺著手:“不提這個,不提這個!不說了,別說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這亂世……亂世……有什么法子?不提這個!”
李小幺倒了杯熱茶遞給范先生,范先生接過茶一飲而盡,仿佛吐盡胸口悶氣般長長嘆了口氣,兩行清淚一路滾落,半晌才擺著手,哽咽道:“老了!你看看我……沒出息,凈想……過去,不說了,不想了!你什么時候啟程?”
“明天晚上。”李小幺轉身拿了只帕子遞給范先生,范先生接過帕子,用力按著眼角,好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氣,語氣漸漸平復下來:“怎么這么急?”
“也不算急,反正早晚要啟程,早去早回,二槐哥和鐵木的親事,還有姜順才和明婉的親事,先生到時候幫著主持主持,家里瑣事我讓張嬤嬤和盧嬤嬤管著,外頭的事有張狗子和趙六順,大事上頭,先生幫著拿個主意就行了。”李小幺不動聲色的轉了話題。
范先生又深抽了口氣,點頭答應:“你放心就是,二槐成親你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一來一回要一兩個月,一共也不過去個小半年,算了。”李小幺語笑盈盈,神情輕松,“趕緊趁這會兒有事,用心做事,掙些功勞放著,我總不能在梁王府做一輩子幕僚吧,等咱們都站穩腳步,我就抽身退步,專心做生意賺錢去,最在多掙些功勞墊著,往后,背靠著梁王府這棵大樹,那日子就好過了。”
范先生露出絲絲笑意,輕輕搖著頭:“你別打算的太好,能掙出功勞,就是有大用之人,有大用的人要抽身退步,可沒那么便當!蘇家兄弟都不是好相與的!”
“我知道,與虎謀皮么,不過蘇家兄弟還算是政客中的君子,有商量的余地。”李小幺笑瞇瞇的答道。
范先生挑起眉毛,想了想,贊同的點了點頭:“你說的是,做什么都沒有萬全之策,萬事小心,別太鋒芒畢露了,既然有退身退步的打算,凡事都要留一線,還有!”
范先生看著李小幺,話到嘴邊突然又停住,看著李小幺,悶了片刻,才低聲道:“唉!照理說這話直接跟你說不妥當,可……你也不是尋常女子,小幺,你如今這樣,往后這嫁人上極難,我看梁王也不見得沒有收你入府的意思,你要早有打算才行,要是打算進府……”
“我不進梁王府,更不做妾。”李小幺斷然答道。
范先生輕輕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就知道你心氣高……要是不進府,凡事更要留好后路,看起來你也想過這些事了,我就不多說了,你是個有成算的。”
“謝謝先生。”李小幺垂著頭,手指劃過杯子口沿,低聲謝了句。
范先生看著李小幺,端起茶壺給李小幺的杯子里續了茶,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兩人默然喝了一杯茶,李小幺站起來告辭:“我先回去了,今兒就算跟先生辭行了,明天我直接走,就不過來了。”
范先生直起上身,含笑點頭,看著李小幺披了斗篷出去了,半晌,重重嘆了口氣,往后靠到靠枕上,仰頭看著畫梁想出了神。
李小幺緊裹著斗篷回到半畝園,洗漱干凈,接過海棠遞上的紅棗茶,一邊喝一邊吩咐道:“叫張嬤嬤和盧嬤嬤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