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起看向劉明義,劉明義燒了胡子,眼看著喝了幾碗生水的趙玉先拉得止不住,順著褲腳往下淌黃水,昨天幾乎餓死過去,幸好夜里被張狗子死灌活灌了一碗溫熱的粥才算活過來,從昨夜到現在,夢里夢外,滿嘴都是那米粥的濃香。
劉明義一陣悲傷猛沖上來,直沖得眼淚在眼睛里打轉,原來這忠字,竟比不過餓到極處的一碗粥!早知道受這樣的苦楚折磨,城破那會兒,倒不如隨丞相抹了脖子!死就死了,多少干脆,何必落入今日這樣生死兩難的境地?
眾人見劉明義垂著頭一聲不吭,也都跟著垂頭不,算是答應了張狗子的提議。
張狗子松了口氣,和趙六順兩人,把家里幾個男仆都帶上,帶著十幾個人,浩浩蕩蕩的先往魚團找能做的短工。
張狗子帶著眾人一直找到申正過后,才算給眾人一一找好了活計。
可憐這些原本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雅人,被張狗子扔在魚團收拾打掃剖魚扔出的魚鱗魚腸,在肉行幫屠夫拉著待宰的豬羊腿,在草料坊切馬吃的草料,在貓場將腥臭的貓魚切碎拌貓食,在駱駝坊洗刷駱駝……這一天,只熏得黃膽水都吐出了。
午后,水巖的小廝送了只包袱進來,恭聲稟報:“五爺,車子已經在西偏門外候著了。”
李小幺點頭示意知道了,小廝退出東廂,李小幺示意丫頭關了門,提著包袱轉到屏風后,兩個丫頭侍候著她換了衣服。
水巖讓人送過來的,是一套嶄新的侍女服:月白掩襟窄袖綢上衣,水藍裙子配著條長長的湖藍宮絳,還有發簪、耳墜、香袋、荷包等物,連帕子都是齊全的。
李小幺抬著手臂,由著兩個丫頭侍候著換好衣服,又打散頭發梳成開平府各府丫頭中最常見的垂掛髻,將一花一葉赤金發簪戴在兩邊發髻上。
李小幺站在落地銅鏡前,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還是銅鏡好,那水銀鏡纖毫畢露,太真實了,要這樣稍稍有些模糊,才最好看。
李小幺輕輕轉了半圈,裙子揚起又落下,她還是喜歡裙子,喜歡這樣長及腳面的裙子,喜歡步搖,喜歡流蘇,下次不知道什么時候再有機會穿了。
李小幺退后半步,又瞄了眼鏡子里的自己,從丫頭手里接過帕子,出了房門,剛跨出正院的垂花門,迎面撞上蘇子誠,李小幺忙停住,雙手相扣搭在腰上,似是而非的曲了曲膝打著招呼:“你回來啦,我出去一趟,晚了就不回來了。”
“水巖的事?”蘇子誠上上下下打量著李小幺,李小幺彎眼笑著點了下頭:“就那事,我去看看人。”
“嗯,小心些。”蘇子誠往邊上讓了半步交待了句。
李小幺笑容更濃,正要謝過,蘇子誠皺著眉頭又加了一句:“沒什么事別笑,太招眼。”
李小幺呆了下,忙用一只手捂在臉上擋著笑容,連連點著頭:“出去我就不笑了,這會兒實在忍不住。”
一邊說一邊從蘇子誠身邊閃過,沿著抄手游廊,一路快步而出。
蘇子誠背著手,看著李小幺出了月亮門,才轉身進了垂花門。
姑娘家還是穿裙子好看,明天讓人送幾條裙子給她,要是她肯改穿裙裝,肯進他府里……蘇子誠在正屋門口站住,轉頭看著虛掩著門的東廂,她笑起來如朝陽初升,如荷綻新月,這笑容太讓人心喜心軟。
李小幺跑到側門,門外,一輛象眼格綢布圍子的大車已經等在門外,水巖的小廝站在側口內,正往里張望著,見李小幺過來,急忙引著李小幺上了車。
李小幺坐在車里,將簾子掀起條縫,往外看著,車子走了小半個時辰,在一條僻靜的巷子里停住。小廝請李小幺下了車,換到了對面一輛車上。
對面車上,坐著個五十歲左右、面容端莊的婆子,伸手扶著李小幺上來,讓著她坐在中間,一聲不吭的沖著李小幺伏身磕頭,李小幺急忙伸手扶起她:“嬤嬤這是做什么。”
“奴婢姓吳,是奶奶自小的奶娘,又跟著她陪嫁到陳家,奴婢替奶奶謝姑娘……”吳嬤嬤說著又要磕頭。
李小幺忙伸手扶起她,看著她低聲道:“你還是不知道這事的好,對你家奶奶也更好些。”
吳嬤嬤眼底閃過絲了然,答應了一聲,端正坐著沒再說話。
沒多大會兒,車子停下,李小幺先下了車,回身扶著吳嬤嬤下來,再提了車子里的提盒,也不敢多張望,低眉垂頭,緊跟在吳嬤嬤身后,經過間門房,往里面走去。
李小幺邊走邊偷眼看著四周。
這里沒有獄所的陰森,倒更象是一處平常些的宅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