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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婚宴(下)

      北邊原先沒有蓮,蒼帝歸北時硬是挖出了一條堪比南禪的蓮池。十八條清溪自山間潺緩匯入,池繞群山,菡萏終年不敗。池里邊不許放別的物,只能放錦鯉。所以賓客云集時,只見青蓮碧葉銜紅鯉,知趣的都不會伸手去碰。

      東君就是不知趣的。

      他掐了荷葉撐頭頂,揮著扇說“帝君瘋魔了吧?原本幾里的路,他非得讓人坐舟繞幾十里。這么熱的天,那些個水里出來的兄弟真是遭罪。”

      醉山僧正襟危坐,打磨著新砍的木棍,吹了屑,說“來的人多,山里也擠不下,擴了地方才勉強讓人都坐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那他搞這么大。”東君扯著衣襟,“難道少叫幾個人,天下就不知道他跟臨松君成親了?”

      “你就不懂。”吠羅支著腿,說,“臨松君那等樣貌,換做是我,我也情愿做得更大些,讓全天下的人都來了最好。”

      “呦。”東君微微傾身,說,“那你大手筆啊閻王爺。”

      吠羅一仰頭,正見著東君傾著荷葉把他也給罩進去了。他一見東君這張臉,就心亂如麻,憶起了傷心欲絕的前塵。可偏偏太好看了,一時間也移不開眼,只能硬著舌頭說“美人就要如此,我舍得的。”

      “那你估量估量。”東君摩挲著自己的頰面,“要娶我,得要多大的排面?”

      吠羅登時往后挪了挪,有些手忙腳亂,震驚道“你、你要嫁與我嗎?!”

      東君當即大笑,拍著醉山僧,說“這耗子是不是很有意思?心大膽也大。”

      吠羅尾巴都要嚇出來了,伶鼬羞憤地喊“我不知道!你且問別人去吧!”

      醉山僧掂量著棍,看著他倆人,嘆了一氣,對東君說“你還要在外邊浪蕩多久?九天崩境,總要出個人來統理大局。頤寧與暉桉修為不夠,許多事情還等著你。”

      東君撥了幾下水,仰身罩著荷葉,愜意地哼著曲兒,對醉山僧的話充耳不聞。醉山僧也無法,知他不情愿,故而不再多提。

      舟從四面八方而來,最終薈萃于萬里臺。臺面鋪青玉,八角垂明珠。明珠含著霜雪,為遠道而來的賓客們一掃暑氣,使得喜宴間涼快舒爽。

      各種小妖精怪穿梭席間,番薯也帶著小蘿卜頭們繞著喜討糖吃。樹神入不了臺,蒼霽便讓人在池面上替它做了獨席,陪它同坐的人正是顧深。

      吠羅登岸時替他打簾的人正是千鈺,千鈺見著吠羅,并不慌張,而是回首一眼,與身后的左清晝相視而笑。

      吠羅更加不是滋味,他咬著草根,閃身讓這倆人過去了。

      左清晝腿腳不便,千鈺撐著他,兩個人相依為命,緩慢而行。

      吠羅一看見千鈺的斷尾,便會覺得心疼。他不禁一陣長吁短嘆,對東君說“難纏難纏,情之一字真是害人不淺,卻又教人生死相許。我憐惜天下美人,可我將黃泉珍寶捧奉于他面前,他卻視若糞土,偏只把那情字系在心田。我時常不懂得人,更不懂得情。那到底有什么好?值得這樣前仆后繼地去赴身嘗味。”

      “你若是懂了。”東君折扇顛酒壇,抄起來爽快地一飲而盡,隨后轉頭看著吠羅,面上又蕩了笑,“就該掉頭發啦!情字難纏,懂了就該愁了。來來來,今日好酒好菜應有盡有,想那些沒干系的事情做什么?讓自個痛快才是天下頭等要事。”

      另一頭浮梨與華裳已經掀了簾,凈霖微俯身跨了出來。阿乙本跨坐在椅上挑著糖吃,余光見凈霖出來了,便抬了眼。他這一抬眼,口中的糖就卡住了。他趕緊捂著脖頸,咳也不敢咳。

      凈霖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便自個整理了袖。他對著銅鏡照了須臾,與浮梨說“不曾著過這樣的衣袍,看著很難看嗎?”

      浮梨聞聲淚花直涌,她拭著淚又氣又急地說“從前是身不由己,九哥往后想穿什么就是什么。你望著這鏡中人,何時才能明白自已是個什么樣兒!”

      凈霖看著她,說“近來都是要做群妖姑姑的人了,反而愛掉淚了。”

      浮梨踮腳給凈霖把冠扶穩,說“今日便是哭的日子,就容我多哭幾回。過了今日,我們九哥便是帝君的夫,從此行走世間再不孤單。我高興,忍不住。”

      凈霖靜靜地望著她,過了少頃,緩聲說“我也高興。”

      “好日子,高興便對了。”華裳合著掌,“快給君上著外袍,時辰就要到了。阿乙,去凈個手,你呆著什么意思?快去!馬上化了形,你要銜著紅綢飛在君上前頭,萬不可出半點差錯。”

      阿乙才咽下糖,魂不守舍地搓著臉,忽然跳起來圍著凈霖轉了幾轉,正色地說“我興許明白些大哥定要與你成婚的原因了。九哥,我服!”

      浮梨揪了阿乙,說道“你且重復一遍自己要做什么。”

      阿乙滿不在乎地說“我要銜紅綢鋪路,從這天間架起道無梁之橋,引著大哥來。大哥那頭前行的是宗音嘛!我們碰了頭,大哥與九哥便碰了頭,后邊的事就跟我沒關系了。”

      “你定要專心致志。”浮梨再三囑咐。

      華裳給凈霖披上了外袍,寬袖綴著金滾邊,本是大俗色,卻又被那露出的手指抹掉了艷俗之感。

      華裳見慣了好顏色,為凈霖理袍時卻也忍不住地嘆了幾嘆,垂眸失笑道“君上待會兒可定要牽緊帝君。”

      凈霖若有所感,又看向銅鏡。

      那千年老龜顫著手捧起冠,又打著顫挪向蒼霽。蒼霽太高了,索性半俯了身,由著老龜給他戴冠。

      老龜邊插好簪,邊說“帝君啊……”

      蒼霽應了聲,半晌沒聽著后音。

      宗音都打瞌睡了,恍惚醒過來見老龜哆哆嗦嗦地撫著蒼霽的發頂。這老頭已經瞎了眼,是看不見光的,卻是天地間最知歲長的妖怪。

      老龜撫著蒼霽的發頂,瞇眼露了個笑,沒牙的唇動了動,說“老朽初見帝君時……帝君還是條小龍,如今也要成親了。”

      蒼霽笑一聲,抬眸說“您在泥里一睡就是幾千年,還記著我?”

      “記著,記著。”老龜慢吞吞地說,“帝君要與人白頭偕老。這般日子長了,還有人陪,便不會苦了。”

      蒼霽說“我是苦盡甘來,滋味了。”

      老龜笑了笑,輕聲說“老朽欲為帝君引這路,卻到底力不從心。帝君且去,后邊自有人照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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