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忙一過,夏暑大盛。
東君在閻王殿里逍遙自在,把中渡人命譜都翻了個遍。吠羅見他興致勃勃,便要提心吊膽,生怕他往上隨便添幾筆,就改了人家的命。
“原本按照章程,是不能給你看的。”吠羅壓著斗笠,擋著目光跟東君說道。
東君嘬著酒,翻身給他留個背影,支著頭,繼續翻著頁,說“多大的事兒,天都塌了,哪還講什么章程。啊,這個人有點意思,說他生在……”
東君話音一頓,又笑一聲。
“這不是黎嶸么,他已經下去了?”
吠羅抬起些斗笠,瞅著東君的肩背,說“他君神是做不成了,殺也殺不得,便只能讓他重下中渡,歷經八世,去嘗遍苦楚。如今破猙槍都封在了東海,他下去有些日子了。”
東君把著杯,說“便宜他了,我也想去中渡玩一玩。”
吠羅趕緊說“中渡人多,你且去,不會寂寞的!”
東君說“你趕著我走,我偏不走,待在這里有滋有味。”
吠羅氣餒,起身幾步到了門口,又回頭說“我近來事務繁忙,便不陪你玩了。”
東君揮揮手,連頭都沒回。他如今無職一身輕,就是無處可去,待在閻王殿躲個清閑,閑雜人等一概不見。他又為人倜儻不羈,喝醉了便睡,一睡數日,醒來繼續散漫飲酒,不愁前程。
吠羅琢磨不透他什么意思,但見著他也不像是能堪當大任的樣子。九天境崩了境,黎嶸封槍下界去受苦,云生便一直被羈押在東海,君神零落到只剩他與臨松君,可他非但不出去,連人也不欲見。
這人若是生在中渡,必是個游手好閑的紈绔子弟!
吠羅心里想著,嘴上不敢說,他轉念又想。
紈绔子弟也行,就為這張臉,容他混吃混喝也是情愿的。
吠羅還沒跨出殿,便見鬼差一溜小跑,給他說那北邊的小鳳凰來了。吠羅幾步穿堂,果然見得阿乙錦衣奢華,坐椅上揀著碟里的點心用。
“聽聞東君也歇在你這兒,那便不必我再跑了。”阿乙在袖里摸了摸,掏出兩張喜帖來。
吠羅見他生得好看,不禁起了笑意,接過帖子來看,登時面色不佳,說“這帖子給我的?我不要!帝君成婚,我不去了。”
阿乙拭著手,覺得這小子好不懂規矩,不禁哼一聲,說“反正帖子我送到了,來不來就是你的事情。不過帝君記著你,專程囑咐我來,讓我與你說一聲,不僅他要和臨松君成婚了,就是那個千鈺,也要和左清晝百年好合了。”
吠羅當即要摔帖子,他說“我與帝君無冤無仇,他干什么這般戳我刀子!”
阿乙飲了茶,過來人似的,說“你還是去吧,你若不去,下回再見到帝君,必然逃不掉捉弄。你總不能在這黃泉躲一輩子。況且臨松君成婚可謂是百年難見之景,錯過了,便再也瞧不到了。”
吠羅果真猶豫了,他捏著帖子,白面上露出委屈之色,說“……那便去瞧瞧……”
阿乙起身告辭,吠羅往里瞧了幾眼,跳過門檻追出殿,問阿乙“近來便沒人尋東君嗎?”
阿乙高深地抱肩,說“來日找他的人多著呢!帝君說他自個心里明白,故意躲著人。”
“你講明白。”吠羅說道。
阿乙說“臨松君與帝君成了親,來日便要移居東海枕禪院,依著他的性子,也不會管九天瑣事。那黎嶸下了界受苦,承天君還關著呢,能接管后來事的便只有東君了,所以我說,來日要找他的人多著呢。”
吠羅驚聲“莫非要他去做君父?”
阿乙心道這我哪兒知道,口中卻說“興許吧,時候不到,誰也講不清。我且去了,你休拉我!”
阿乙出了黃泉,又直奔北邊。他愛惜羽毛,不肯沾一點灰塵,過了水泊便化作了人。
浮梨如今跟華裳好得能穿一條裙子,阿乙回來時她也沒理會,阿乙便叼著個果跟在浮梨后邊,亦步亦趨。
浮梨被他跟得擠,不禁回頭問“見得帝君了嗎?跟著我做什么。”
阿乙說“我待會兒再去。”
浮梨便冷笑,手里挑揀著料子,說“想知道黎嶸貶去了哪兒?我偏不與你說。你如今都這般大了,怎么還要與人斤斤計較。”
阿乙立刻跳身坐在桌子上,把果子咬得“咔嚓”響,說“他既然能趁人之危,我怎么不行?”
“我想你做個君子。”浮梨說,“好的不學!”
“阿姐。”阿乙愁眉苦臉,“咱們家便沒有出過什么君子,你何苦為難我啊。”
華裳正倚在一邊讓喜給她染丹蔻,聞扇著描金小扇,也附和道“做君子有什么意思?阿乙從前也是妖怪,妖怪便講究玩樂。”說著給浮梨指,“這冠造兩套,我瞧著不需要再加物件。帝君依著君上,君上看著也不喜歡繁瑣。”
“這也太素了。”浮梨猶自不滿,“九哥就成這么一回親,繁瑣些才應景。”
華裳便說“貴在心意。到時候三里三外都圍著人,天又熱,太繁瑣看著便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