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
一葉小舟。前坐真佛,后立凈霖。舟穿于蓮池之上,輕輕拖出迤邐的水紋。水霧彌漫,凈霖用手掌接著乳白色的霧,仰頭和垂頭間,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天上還是水上。
真佛端坐笑望,在蓮影交錯間,低低緩緩地念著經文。
凈霖不過八歲,裹著的袈裟拖了一半在腳邊。他用手捉著霧,那霧又散在他指間,如夢如幻。
“道為何物?”凈霖掌心濕漉漉,他不自在地捏緊,天真地背起手來望著真佛,“尊者,道是什么?”
“是你掌心霧。”真佛答道,“是你眼前花。”
凈霖說“那是捉不到的東西,我不要它。”
真佛垂指碰著池水,說“大道無形,你不要它,它也會來找你。”
凈霖的雙眸被水霧濕潤,又黑又亮。他背起的手指相勾纏,固執地說“我不要它。”
真佛便笑了笑,道“好罷。”
凈霖又問“我隨你去,我便也是和尚了嗎?我便不能夠再食肉了嗎?”
真佛端詳著他,說“是呀。”
凈霖覺得他眼神慈愛,似是有許多話想要說,可他又總是惜字如金,仿佛只要隔著霧,隔著山,只是遙遙地端詳著凈霖便足夠了。
凈霖不害怕,他挺起胸膛,鼓足氣說“可是我、我想吃肉”
真佛說“你是世間的不同。”
凈霖垂首,說“我是人呀。”
真佛轉過頭,看水茫茫間,鷺飛鶴驚。天空驟然昏暗,風猛烈地穿過,水面投映出巨大的影,帶著令人顫栗的威勢游過。
真佛說“你看這天。”
凈霖仰頭,云霧被疾風吹散。他張大了眼,澄澈的眸中映著威風凜凜的身形,那龐然巨物使得他甚至微微張開了口。
“是龍啊。”凈霖情不自禁地笑出聲,他抬起雙臂,不合身的袖袍被風吹拂飛動。他仿佛在這巨影之下,隨著這風,也翱翔在無邊無際的天空。
“你要學著做一個人。”真佛說,“他也要學著做一個人。欲念是轉瞬即逝,卻又恒古不變的東西。凈霖,你見得他遨游天際,你便會生出**。你終將追隨本心,踏上一條坎坷不平的道路。你們皆是這天地的變數,來日你會明白,‘想要’本身便是苦楚。”
凈霖在舟上追了兩步,搖搖晃晃地看著蒼龍縱身消失。他還仰著頭,卻問道“苦楚是什么?”
“是人之味。”真佛答道。
“尊者也嘗過苦嗎?”凈霖好奇地問。
真佛閉眸不答,小舟繼續前行,他這樣枯坐在天水交錯中,似乎萬物不侵,仿佛百欲不受。可是當他張開眼,灰色淡淡,流露出千般困惑與痛苦。
“我”真佛怔怔地停頓。
水中撲通地躍出條錦鯉,將漣漪攪得混亂。他那日坐到了池盡頭,也沒有再回答凈霖這個問題。
“吾乃天地。”
追溯轟然破碎,凈霖捆手跪在座下。他說“此乃笑話。”
真佛高居座上,用著九天君慣用的面容,撐首時一只眼能看盡凈霖的過往。他聞聲一笑,說“你從何處來,你將往何處去。為父都知曉。”
“你知我從何處來。”凈霖霎時抬頭,“你不是尊者。”
“我是。”真佛雙眸一黑一灰,慈悲與冷酷并存于一張臉上。他便像是黑白雜糅之物,連每一個笑都截然不同。
“你立于世間千百年。”凈霖說,“你可曾嘗過苦楚?”
“我閉眼時人生,我睜眼時人滅。天地萬物生死皆在我彈指之間,我一眼能望盡天下前塵,我另一眼能洞察天下將來。無人能在我面前遁形,我口中是天下之苦。我嘗過苦楚,并且遠比你明白的更多。”
“你若為天地。”凈霖說,“何必養我?”
真佛的黑眸冷漠,灰眸卻緩閉起來。他以單眼盯著凈霖,語氣無情“我不曾想養過你,你是這天地間最該死的東西。你那劍鋒自出世以來便是場劫難,你能殺人,也能殺神。”他說著,灰眸卻又顫開,愧疚化在其中,聲音也變得溫柔,“這是騙你的話,我本該好好養著你。凈霖,凈霖。”
凈霖察覺怪異,說“你到底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