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星遙走出鴨血粉絲店的時候,下巴埋在圍巾里,一雙大眼睛濕潤通紅,看起來楚楚可憐。她走到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她不知道要去哪里。
最后,她跟司機說去人民醫院,她去找丁瑜。
她低頭坐在后座上,記憶開始不受控地回憶江途,想起他跟她在一起時的一樁樁一件件事情,想起他家里的債務,想起他總是打很多份工,想起他被全校誤會卻一聲不吭……
江途是喜歡她的吧?她突然懂得了,他的喜歡應該不是簡單的喜歡,是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的那種,才能如此隱忍和克制,理智和清醒。
祝星遙想到他曠課跑去掛那些星星燈,想到他兇狠地打張晟的模樣,再想到他被陳毅一群人壓著拼命掙扎得獰猙的表情,以及他騙了所有人說他只是出了一場意外車禍;想到他在機場用力擁抱她說再見,那是另一種形式的告別。她不知道他說那么多謊話的時候,心里到底多難受,她很想知道他心理承受能力到底多強大?他到底是怎么將千瘡百孔的心藏在冷硬的表情下的?
她看著窗外,咬著顫抖的唇,眼睛又濕了。
學姐說得對,疼痛永遠比快樂難忘。
祝星遙現在只要一想起江途,就心疼不已,她從出租車下來,走進醫院。她低著頭,臉埋在圍巾里,也不好意思去等電梯,一個人往安全通道走。
安全通道偶爾也有幾個人走,祝星遙走到三樓,一抬眼就愣住了。
陳毅正靠在安全通道門后邊抽煙,有個小女孩正對他說:“叔叔,醫院不能抽煙哦。”,小女孩被家長扯走了。
陳毅表情不耐煩,突然看到她,似乎非常吃驚。
祝星遙一直覺得自己是個有涵養的人,她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恨一個人,恨到一看見心底的怒氣就蹭蹭蹭全部往上涌,也從來沒想過自己也會有沖動得幾乎失去理智的一天。
此時,她看到陳毅的臉,就想起他按著江途的臉和自尊往地上摩擦的場景。
她無法想象當初江途有多絕望。
陳毅只看到祝星遙紅著眼睛朝他走過來,他已經三四年沒見過她本人了,但在網上見過,他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漂亮得像個仙女,尤其是現在紅著眼楚楚可憐的模樣,讓人有些移不開眼。
但是,祝星遙走到他面前,忽然拿起包就往他腦袋上砸,發了狠似的,一下比一下用力。她的包裝的東西多,有些沉,還有棱角,砸人還挺疼的。
陳毅被她砸懵了,挨了好幾下才反應過來,他抓住她的包,皺眉看她:“你發什么瘋啊?有……”他話音戛然而止,祝星遙哭得淚流滿面,他又是一愣。
祝星遙趁機搶回包,發泄似的,用盡所有力氣,打得她發絲凌亂。
陳毅又不能打她,只能往旁邊躲,抬手護住腦袋,“我說你這個小姑娘怎么回事?突然就打人……”他忽然想起什么,按住她的包,“你不會是替江途那小子打人的吧?”
他冷笑了聲:“那也是他該,欠了錢還那么硬骨頭,敢在大街上打我,我不教訓他一下……”
下一秒,臉又被人砸了。
祝星遙忽然被人從身后拽住,抓住她的女人氣洶洶地罵:“喂你這女人怎么回事啊?你憑什么打我男朋友?”祝星遙正沉浸在自己的情緒里,整個人處于極度緊繃的狀態。
開始有人圍在安全樓梯口議論,祝星遙理智稍恢復,她用力咽了下喉嚨,冷眼看陳毅,把圍巾拉起來遮住臉,轉身就要走。陳毅的女朋友卻揪著她不放,還要去扯她的圍巾和頭發,祝星遙一急,用力一扯,把圍巾扯了回來。陳毅女朋友忽然失去支力,往后退步,腳跟踩空樓梯,人摔了下去。
陳毅抓都抓不及,看著女人往下摔,發出慘叫。
圍觀的人群倒吸一口氣。
祝星遙僵硬地回頭,她看出陳毅跑下去,從半途把女人給攔住了,女人捂住腹部一臉痛苦,她說:“我、我肚子疼……孩子……”
祝星遙的臉瞬間失去血色,變得煞白,眼睛卻通紅,模樣看起來極為脆弱。
陳毅抱起女人,抬頭看了一眼祝星遙,皺著眉沒說什么,就跑向婦產科,有人幫忙喊:“醫生!有孕婦摔了!”
護士很快推著擔架過來了,陳毅把女人放上去。
祝星遙像是被抽空了渾身力氣,她臉埋在圍巾里,一步一步虛浮地往手術室方向挪。
她腦子里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該想什么,該怎么辦。
過了很久,她惶恐地在內心祈禱。
陳毅站在手術室門口,轉頭去看祝星遙。
祝星遙低頭倚著墻壁,過了一會兒,冰涼的手被人握住,她茫然地抬頭,丁瑜滿眼心疼地看她,搓著她發涼發麻的指尖,摟住她,柔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別慌啊……”
祝星遙張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很快,祝云平也趕過來了。
沒多久,女人做完手術出來,她被推進病房里。
祝星遙被丁瑜帶進辦公室,丁瑜把熱水袋放到她懷里,讓她暖著,又去了解了一下陳毅女朋友的情況。祝云平先處理了監控問題,畢竟這事要是傳出去,女兒名聲就毀了。
祝云平處理好一切,才跟陳毅找了個地方談話。
幾年前,祝云平底氣十足地報警把陳毅送去警局,要求他以后見著祝星遙要繞道,時到今日,祝云平沒想到他還會有跟一個社會混混低頭的時候。
陳毅直白地說:“不用多說了,我只要錢,這件事就不再追究。”
祝云平松了口氣,如果只是要錢,那就好談。
…
一整天,祝星遙都在丁瑜的辦公室里呆著,她幾乎沒吃東西,安安靜靜地坐在簾子后面,臉色慘白,唇上的牙印一深一淺。丁瑜走進辦公室,把熱粥擱在桌上,她摸摸女兒的頭發,柔聲道:“先吃點東西好不好?你一天都沒吃了。”
“媽媽……”祝星遙忽然抬起頭,眼眶滿是淚,她整個人都在抖,聲音也在顫,“我這樣算不算殺人了?”
丁瑜眼睛也紅了,她抱住女兒:“沒有,不要這樣想。”
祝星遙哽咽,脆弱地說:“可是,那就是一條小生命啊……”
她渾身發冷。
如墜冰窟。
丁瑜忽然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雖然陳毅要錢要得很爽快,但他們沒說過不要這個孩子。女兒從小善良單純,這件事對她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她生怕自己說錯一句話,讓她走進死胡同里。
丁瑜沒辦法,她摸摸女兒的頭,低聲說:“你在這里坐著,媽媽出去一下。”她得去找丈夫商量一下,要怎么辦,她不知道如何安撫女兒才好。這方面,丈夫比她做的好。
祝星遙呆坐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走出辦公室,往病房走。
女人叫江月,二十七歲,被安排在單人病房里。祝星遙推門進去,江月已經醒了,正坐在床上發呆,她一看見祝星遙,情緒就激動起來:“你還有臉來?!”
祝星遙艱難地站在床邊,細細白白的脖子垂著,艱難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用嗎?你能還給我孩子嗎?”江月忽然抄起柜子上的手機朝她砸過去,祝星遙沒躲,手機砰地砸到她額頭上,立即紅腫起來,像是長了一個犄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