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琛愣了一下,他說,“當然不會。”
盛思夏在床上翻過身來,“為什么?”
“我倒想問你,好端端的,我為什么要隨便夸別人身材好?”傅亦琛在那邊笑了一聲,“除非我想被人告上法庭。”
她坐起來,手別在背后揉著腰,“有這么嚴重?”
“當然,這是個很敏感的問題,除非是很親密的人,否則怎么會說?”他這樣回答。
盛思夏“嗯”了一聲,又問,“那你有沒有對別人說過?”
這次傅亦琛沒有猶豫,“當然沒有。”
不知為何,聽到這句話,她苦悶的心情稍有好轉,連窗外的天都要比剛才藍一些。
但還是笑不出來。
傅亦琛在電話里問,“是……出什么事了?”
盛思夏忽然想笑。
他最近好像經常問她這個問題,而且語氣這么小心翼翼,這可不像是傅亦琛的風格。
他一向簡明扼要,利落坦蕩,現在這么照顧她的情緒,要她怎能不觸動?
盛思夏思慮片刻,決定告訴傅亦琛,“有人對我這么說過,我很不喜歡。”
“是誰?”他的語氣驟然嚴肅起來。
“上周我去那家理療店,一個按摩師傅說的。”她壓低聲音,腦袋縮進被窩里,明知道房間隔音,還是怕被家里人聽見。
盡管心里懵懂,但盛思夏潛意識仍然覺得,這不是件光彩的事,不該讓旁人知道。
傅亦琛吸了口氣,很是驚訝,遲疑許久,才問她,“這件事你告訴小姨沒有?”
即便極力壓制,盛思夏還是聽出他的慍怒。
她搖搖頭,好像傅亦琛就在身邊能看到似的,“沒有,我只告訴了你。”
“你應該告訴她,”傅亦琛嘆口氣,“她是你小姨。”
盛思夏又何嘗不知道應該告訴小姨?
她擔心小姨嫌她小題大做,根本不當回事,或許還會覺得,有人夸贊她身材好,只是出于欣賞的目的。
盛思夏在電話里強調:“我不想告訴別人,你也不要告訴別人。”
他又一次嘆氣,“好。”
他語氣寬容,沒有問原因,盛思夏卻覺得,傅亦琛懂得她敏感矛盾的心思,才體貼地順著她的意思。
“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
盛思夏相信他不會告訴別人。
如果這件事讓人知道,她就再也不要踏出家門一步。
這一次,他沒有直接答應,而是換了副更嚴肅的語氣,“你要知道,這件事不是你的錯,你不用覺得難以啟齒。”
傅亦琛的語氣,讓盛思夏覺得,她真的太過稚嫩,還不能在成人世界的殘酷規則里游刃有余。
“我不想說這個。”她心里別扭,開始鬧脾氣。
“好,不說這個,”傅亦琛由著她,語氣里的清冷比平時少一些,“下午我在家,你要是想問數學題,可以過來。”
這句話,成功地轉移了盛思夏的注意力,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一下子有了力氣,從床上一躍而起,收拾東西,匆匆吃完午飯,去傅亦琛家。
他家傭人請假回家,家中就只有傅亦琛一人,盛思夏按密碼開門,看一樓空無一人,就直接到二樓書房找他。
傅亦琛在書房里用電腦處理工作,看她進來,招手讓她過來。
盛思夏莫名覺得,他那手勢像是在召喚一只小貓或是小狗,卻不讓人覺得不尊重,她不自覺彎起笑容,走過去。
他的電腦停在郵件頁面,全是英文。
“你每天都好忙啊,大老板,”盛思夏湊過去,瞟了一眼郵件正文,“這又是什么?”
“公司近期的重要決議。”他這樣回答,并沒有合上電腦,也不避諱她會看到。
“咦,那不是有很多公司機密?”
傅亦琛點點頭,“前提是你能看懂。”
余光里,她看見傅亦琛慵懶地朝后靠在椅背上,后腦勺枕在手掌上,很是愜意的樣子。
“太刻薄了。”盛思夏扁著嘴,卻忍不住笑出來。
這一個禮拜因為腰疼,她的心思不在學習上,自然也沒可以記錄困擾她的數學難題。
她取出數學習題冊,隨便找了幾道空白的題請教他。
傅亦琛把座位讓給她,自己站起來,彎下身子給她講題。
午后清風徐徐,陽光溫和明媚,更何況被他的肩膀擋去了大半,兩道陰影斜打在地上,靠得那么近。
氣氛這么好,才讓盛思夏感覺,傅亦琛今天的態度比平時更耐心一些。
不出意外,她又一次的分心了,干凈漂亮的眼睛微微怔忪,思維不知游蕩到哪個宇宙。
傅亦琛拿筆頭敲兩下草稿紙,“我講到哪里了,重復一遍。”
她回過神,咬著嘴唇看他一眼,支支吾吾地說,“那個,當α大于0時,冪函數……”
“怎么?”他挑起眉。
“我肚子餓了。”盛思夏揉著肚子,沖傅亦琛眨眨眼。
他露出無奈的表情,“每次學習的時候不是肚子餓就是想睡覺,你不是剛吃過午飯?”
盛思夏看一眼時間,小聲說,“現在兩點多了,該加餐了,我正在長身體。”
“也不怕長胖。”傅亦琛被她孩子氣的話逗笑。
“長胖點好,要那么瘦干嘛?”
聞,傅亦琛抬眼看盛思夏的表情,她察覺到,撇開臉,眼神很不自在。
他心中了然,想像平時那樣拍拍她的肩表示鼓勵,想了想還是什么都沒做。
在這個時候,應該避免任何接觸。
傭人不在家,傅亦琛讓人送了一份烤肉外賣過來,等盛思夏吃完,他安排了一個按摩師來家里。
是一個較為年輕的女孩子,頭發盤成丸子頭,很是活潑,剛進門時,還以為是要給傅亦琛服務。
二樓有一間側臥,盛思夏躺在按摩師自帶的按摩床上,閉上眼睛,告訴按摩師她哪里不舒服,就不打算再說話。
偏偏遇上個愛聊天的姐姐。
按摩師看出她年紀小,還是學生,問了她一些學校的問題,最后話題順其自然地過渡到傅亦琛身上。
在盛思夏意料之中。
“樓下那個男人是你哥哥嗎?長得真好看,像大明星。”
盛思夏趴在床上,看不見按摩師姐姐的表情,卻從她的聲音里,仿佛能看見閃閃發亮的眼神。
她沒有不開心。
反而覺得,這個姐姐真有眼光,就和她一樣。
怎么也忘不了,第一次在家中飯廳見到傅亦琛時,慌亂的心跳和不知放在哪里的眼神。
卻忍不住想要惡作劇。
盛思夏說:“他是我叔叔。”
“是嗎?真年輕,他多大啦?結婚沒?”
按摩師的手按在盛思夏柔軟的腰上,力道適中,她剛好承受得住,也不用擔心聽到讓人惡心不適的話。
盛思夏整個人都放松下來,思緒漂浮,說話也越來越大膽。
“結了,孩子都有了,我這個叔叔,長得太好看,就是太花心,我嫂子天天跟他吵架。”
按摩師的手突然一重,聲音都尖了幾度,“真的假的?我說這……天啊,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盛思夏附和著點頭,“對,就是人不可貌相,姐姐你千萬別被他的外表迷惑了。”
“嘖嘖嘖,還真是,男人真的都不是好東西,沒例外的。”按摩師姐姐還在嘀嘀咕咕著,感嘆著男人的劣根性。
始作俑者卻閉上眼,笑得眼睛都瞇起來。
盛思夏舒服得快要睡著,連耳邊粘粘乎乎的聲音,都漸漸低下去,她不知不覺睡著。
醒過來時,已是黃昏時分。
暮色沉沉,把天空染成玫瑰紅,有人輕輕碰著盛思夏的胳膊,溫柔地叫醒她。
盛思夏揉著眼睛,手肘撐在按摩床上,聲音迷糊,“幾點啦?”
“到吃晚飯的時間了。”
傅亦琛可真了解她,知道用什么方式報時能讓盛思夏更快清醒過來,不要賴床。
她眨眨眼睛,坐起來,下意識地問:“吃什么呢?”
“就知道吃。”傅亦琛說。
盛思夏穿鞋下床,傅亦琛取過她的外套給她披上。
“這張床……剛才那個姐姐沒帶走?”怎么她躺著的還是那張按摩床?
“你躺在上面不肯醒,人家把這張床送給我們了。”傅亦琛一本正經地說。
她剛醒來,反應沒平時機敏,呆了幾秒才聽出來這是傅亦琛在跟她開玩笑。
只是,他這個人怎么連開玩笑的時候都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
這種風格明顯的傅式冷幽默,讓盛思夏有些想笑。
“多少錢買的?”
傅亦琛沒回答,而是問:“是打算還給我嗎?”
盛思夏也學著他的樣子,正兒八經地說:“想都沒想過。”
他伸手彈一下她的腦門兒,“那就別問。”
盛思夏朝他做一個鬼臉,跳下床,一時重心不穩,搖搖晃晃地要向一旁倒去。
“慢點兒,別跟個猴子一樣。”傅亦琛扶住盛思夏的肩膀,等到她站穩就松開。
連一秒都沒有多停留。
傅亦琛這么紳士,連一刻的放松都沒有,她真的佩服他永遠都能這么理智。
她相信,他從未對任何人說過失禮的話。
也因此,盛思夏反而更想看看他失禮的樣子。
過了幾天,盛思夏的腰痛逐漸緩解,她和小姨說不要再讓司機來接她,還是和從前一樣,跟同學一起坐公交車回家。
小姨前段時間和姨夫冷戰了一段時間,姨夫開始夜不歸宿,連外公外婆都打電話來擔心他們的婚姻狀況。
只是最近,姨夫又變得春風滿面,事業又有了起色,和小姨的關系恢復融洽,家里不再爭吵不斷。
周末,小姨帶盛思夏去醫院復診,結束后,從那條開著許多理療店的小路走過。
醫院停車場車滿為患,小姨讓司機把車停在醫院旁邊一個商場的停車場內。
難免要路過小姨帶她去過的那間店鋪。
十月底的南方城市,氣溫漸涼,傍晚尤甚,地上有落葉,盛思夏把手揣進口袋里,低頭匆匆走路。
“這店怎么關門了?”她聽見小姨的聲音,“因經營不利,門店轉讓?”
盛思夏微微愣住,也抬頭去看。
熟悉的店鋪,牌匾還沒摘下,但門窗緊閉,店內空無一人,桌椅板凳按摩床都堆在一起,同這天氣一樣蕭條。
她在心中猜想會不會是傅亦琛的手筆。
那天晚上,盛思夏給傅亦琛打電話時,開門見山地提出她的疑問。
傅亦琛卻否認,盛思夏不相信。
不是他還能是誰?那家店一星期前還經營良好,顧客不斷,怎么突然間就關門了?
傅亦琛卻這樣說,“連自己招聘的員工都教育不好,這樣的店倒閉不是很正常嗎?”
他講得輕飄飄,語氣鎮定自若,反倒讓盛思夏猶豫起來。
他這個人向來如此,說什么都像是真理。
“好吧,”盛思夏呼出一口氣,懷里抱著小熊玩偶,吶吶地說,“謝謝你。”
“不用謝,我什么也沒做,而且你并沒做錯任何事。”他又一次強調。
盛思夏“嗯”了一聲。
她知道傅亦琛是想開導她,但心里還是嵌著一根刺,她開始變得更加敏感,刻意選擇肥大寬松的衣著,比從前更抵觸異性無端的目光和贊美。
這些煩心事,盛思夏只能跟傅亦琛說,也不管他愛不愛聽。
至少他和從前一樣耐心,沒掛電話,盛思夏就當他沒嫌她煩。
“這周六下午到我這里來一趟。”傅亦琛說。
這還用說?她當然會去。
到了約定的那天,盛思夏帶著波比來到傅亦琛家,進門后,把貓交給傭人,在客廳里找到傅亦琛。
他站在電視機墻邊,正在整理他收藏的黑膠唱片。
她躡手躡腳地走過去,站在傅亦琛身后,正想要嚇唬他。
傅亦琛忽然轉過身來,想要嚇人的反倒被嚇了一跳,盛思夏猝不及防,朝后仰去。
還好他及時拽住她的手臂,讓盛思夏站穩。
“你真是!”盛思夏瞪他一眼。
傅亦琛笑著,“早就發現你了。”
“那你是故意嚇我的?”盛思夏惡人先告狀。
“我才沒你那么無聊。”傅亦琛不再糾纏這個孩子氣的問題,指指樓上,讓盛思夏和他一起上去。
盛思夏跟著傅亦琛來到書房。
推開門,傅亦琛走在前面,書房里竟有一個穿著冷棕色職業套裝,戴眼鏡的中年女人。
“夏夏,這是梁醫生,”傅亦琛向她介紹,“你跟她好好聊聊。”
盛思夏不明所以,對他眨眨眼睛,有些擔心地牽住他的衣袖。
傅亦琛猶豫片刻,安撫地輕拍她的手背,然后離開書房。
她是怎么也沒想過,傅亦琛竟然會為她請來一個心理醫生。
盛思夏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覺得傅亦琛太過小題大做,一點小事就大動干戈,另一方面也很感動,他是真的把她的事放在心上。
又忍不住想,在他心里,到底是怎么看待她的?
難道是真把自己當成長輩,所有這些,都只是在關心晚輩而已?
這些問題,盛思夏不能問,就連藏在心里,都怕被傅亦琛發現。
畢竟他心思細膩,只要愿意,他就能察覺。
心理醫生很專業,循循善誘,態度親和,讓盛思夏覺得像是在和朋友聊天,而不是在接受治療。
讓盛思夏不知不覺間,說出這段時間的困擾。
盛思夏坐在沙發上,醫生在她對面,笑容溫柔,“這不是你的錯,不必為此焦慮,你本來正在青春期,對男女關系會有些疑惑是很正常的,雖然這次遇到騷擾,倒也不必風聲鶴唳,對所有異性都提防,你要知道,并非所有男性都會那樣。”
盛思夏聽著,認同地點頭,“我知道。”
“等你長大了,會遇到既有紳士風度,又熱情浪漫的男人,他會尊重你愛護你,你要相信這一點。”
盛思夏當然相信。
她想,自己已經遇到了,而且,傅亦琛對她也當得上尊重和愛護,繼續保持這樣的關系,大概永遠也不會變。
盡管盛思夏心中有愛慕,卻從沒想過要以另一種身份和他在一起。
他們還沒有親密到,可以支撐她這樣去幻想。
她對醫生頑皮地眨眨眼,“梁醫生,這可是你說的,以后長大了我要是遇不到,就要找你負責。”
梁醫生也被她逗笑,“怎么倒賴上我了?要負責,也該找傅先生負責啊。”
盛思夏彎起嘴角,一個勁的笑。
哪知道梁醫生當初無心的一句話,現在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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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身邊的男人已睡著,胸膛溫熱,微微起伏,呼吸均勻。
盛思夏趴上去,手指在傅亦琛臉上游移,摸到他略微扎手的下巴,手心發癢,忍不住笑了一聲。
傅亦琛沒醒,下意識地精準捉住她搗亂的手,放進被窩里。
這回,還真是什么都要他負責了,包括這漫長的余生。
盛思夏正是孕晚期,身子沉重憊怠,夜里老是翻來覆去不得安眠,也開始情緒化,飲食或者睡眠不如意總會耍些小脾氣,或者是覺得委屈,默默流淚。
一星期前,傅亦琛因為應酬晚回來了十幾分鐘,盛思夏就嘟著嘴不理他,自己一個人氣沖沖地去洗澡,反鎖了門,半個小時都不出來,怎么敲門也不開。
后來傅亦琛找到鑰匙開門,在浴池里發現了盛思夏。
她扭過臉不看他。
傅亦琛坐倒浴缸邊緣,不在意水弄濕了他的褲子,“生氣了?”
盛思夏打定主意,一句話不跟他說。
誰知,傅亦琛卻站起來,開始脫外套解領帶,眼看連襯衫都要脫下來,盛思夏一臉茫然,“你要干嘛?”
“洗澡。”他簡短地回答。
盛思夏有些慌亂,想從水里出來,卻還是不好意思讓傅亦琛看到。
她一面擺著手驅趕他,一面不樂意地說,“你去三樓的浴室!”
傅亦琛明明沒喝酒,卻強硬倔強,“我不,我就要在這兒洗。”
說著,領帶落在地上,他走近兩步,神態被浴室的霧氣氤氳得慵懶。
“這水是我洗過的!”
“我無所謂。”
盛思夏拿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沒辦法,想了想,還是用上最近的殺手锏——捂臉裝哭。
她假惺惺地哭了一陣,發現這男人沒反應,睜開眼,透過手指縫隙,看見傅亦琛正冷靜地看著她。
“哭,繼續假哭,我看著。”
這下盛思夏徹底裝不下去,用手背抹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淚,更生氣了。
傅亦琛嘆了口氣,到底還是認輸,重新坐回浴池邊,碰碰盛思夏被熱氣熏紅的臉,“好了,是我不對,別生氣。”
“你哪里不對?”盛思夏反問。
“我回來晚了,讓你等我。”
“還有呢?”
“還有……不該在你做錯事的時候,跟你反著來,”傅亦琛笑了笑,“明知道你最近惹不得,碰不得。”
盛思夏剛還對他的回答挺滿意的,忽然覺得不對,她用力拍了下傅亦琛的胳膊,“我哪里做錯了?”
傅亦琛看了眼被拍紅的胳膊,看著她說,“跟你說過,你現在身體不方便,不能一個人洗澡,要么我陪著,要么讓傭人陪著,上次答應我了,怎么今天又任性?”
她低下頭,氣勢頓消。
從懷孕中期開始,傅亦琛就不讓她一個人單獨行動,尤其是洗澡,為了防止她摔倒,還大費周章地改建了浴池,加了防滑地板,浴缸邊緣加了扶手,把小姨家用慣了的陳媽也接來照顧,事無巨細。
盛思夏的確答應過他,這下子,倒顯得是她太任性。
細想想,這段時間,她肚子漸漸大起來,自覺腰身臃腫,行動遲緩,連思維都要慢半拍,她不習慣這樣的改變,有些抑郁情緒,害怕會從此變丑,更怕身材無法恢復。
就連鏡子都不愛照了。
她自己的脾氣自己知道,最近是有些驕縱,多虧了他慣著,才愈演愈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