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有圣誕節和元旦,周俏工作的專柜生意比平時好了許多,女人們紛紛為另一半挑選衣服、領帶或皮具做圣誕禮物,有些男人也會來添置冬裝,迎接新年。
連著兩周的晚班結束以后,周俏拿到新的排班表,和cindy一起看,兩個人頓時叫苦連天。
“全天班,晚班,全天班,晚班,全天班,晚班,休息,再循環全天班白班啊!我的天……”周俏光看表就開始腿肚子打顫,“一直要排到元旦后?快一個月啊!”
“真的是要死了,元旦后又有春節和情人節,救命!”cindy苦著臉,“真討厭,我都沒時間和我男朋友約會了。”
周俏也很發愁,倒不是怕累,只是擔心家里的那位大爺該怎么吃飯。
在第一個全天班開始的那天早上,周俏5點半起床,出門買菜。
她特地多買了一些蔬菜,給黎衍做好一整天的飯菜后,她踩著8點整出門上班。
專柜營業前要做一小時的準備工作,更換制服、化妝、打掃衛生、檢查昨日報表、清點件數……
上午10點,周俏和cindy準備完畢,開始了一整天的工作。
深夜下班,周俏抬腿上公交車都感覺吃力,半小時的車程,她腦袋靠在玻璃窗上就睡著了,差點坐過站。
回到家,周俏洗澡洗頭,哈欠連天,連吹頭發的力氣都沒有,直接鉆進被窩睡了過去。
第二天是晚班,她8點起床,洗掉昨天的衣褲,又開始給黎衍做飯。
緊接著又是全天班,周而復始,周俏感覺自己的生活里就是上班、坐車、做飯、洗澡、洗衣服……幾乎沒有一絲一毫空余的時間。
他很久沒見著黎衍的面了。
周俏發現了,只要是工作日,黎衍和她就可以二十四小時不見面,兩人的生活節奏完全錯開,要不是廚房里擺著幾個洗干凈了的碗盤,周俏都要懷疑這屋子里是不是真的住了另一個人。
黎衍最近也覺得有點奇怪。
沈春燕又來過幾次,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每次都見不著周俏,黎衍只能說周俏最近要加班,敷衍過去。
“你宋叔的年休假要在年底前休完,我和他就報了一個老年旅游團,去緬甸旅游,每個人只要1299。”
沈春燕笑著對黎衍說,“下周出發,要去七天,你和俏俏乖乖的啊,別吵架。”
黎衍冷眼覷她。
——他連周俏的面都見不著,還吵個屁架。
周俏每天都回來得很晚,黎衍感覺她這晚班都上了快一個月了。可是當他早上10點出房間時,周俏照樣不在,廚房里留著她做好的飯菜。
黎衍搞不清楚周俏的排班,更加不會去問她,心想,見不到就見不到吧,也許是周俏故意在躲他。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黎衍在衛生間洗了個澡,洗完后坐上輪椅,他穿上棉毛衫和內褲,剛穿好毛衣時,擱在洗臉臺上的手機響了。
他拿過手機看了一眼,黎德勇來電。
黎衍的目光黯了下來,接通電話:“喂。”
“阿衍,是我,爸爸。”黎德勇聲音很低,“你說話方便嗎?”
黎衍的語氣不帶一點感情:“什么事,你說。”
黎德勇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是這樣的,我那天聽單位里的老洪說,你結婚了?”
老洪就住在永新東苑,他的妻子和沈春燕關系不錯,應該是沈春燕給他們家送了喜糖。
黎衍默認。
“真的結婚了?”黎德勇很驚訝,追問道。
“是。”黎衍問,“有事嗎?”
“你什么時候結婚的呀?怎么不告訴爸爸呢?辦酒了嗎?”黎德勇像是很費解,“你媽媽不和我聯系我理解,這么大的事兒你總該和我說吧,你老婆哪兒人?多大?做什么工作的呀?”
一連串的問題,黎衍一個都不想回答:“我的事已經和你無關了。”
黎德勇提高了嗓門:“怎么會無關呢?你姓黎啊,以后你的孩子也姓黎,是我們老黎家的種啊!”
黎衍冷笑一聲:“老黎家的種你還是寄希望于你另一個兒子吧,我不打算生孩子,在我這兒你絕后了,甭惦記了。”
“什、什么?”黎德勇像是被驚到了,“你、你下面也受傷了?不能生了?”
黎衍后悔,就不應該說出讓他誤解的話,直截了當地說:“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問結婚的事兒我告訴你,是!我結婚了!但不干你的事!我和你已經沒有半毛錢關系了!我不想見你也不會見你!我當你死了!你也當我死了行嗎?
!操!”
“黎衍你個王八……”黎德勇咆哮的聲音還沒說完,黎衍就把電話掛了。
當年,黎德勇出軌的事兒特別惡心,別人出軌的理由大多是嫌棄家里妻子人老珠黃,而外頭姑娘年輕漂亮,可黎德勇不是。
沈春燕當年三十多歲,身材高挑,五官明媚,換到現在的說法就是濃顏系美女。黎德勇卻不珍惜,仗著自己長得高大英俊,寧可凈身出戶,也要貼上單位領導的女兒——黎衍實在無法形容那個女人的身材和長相,真形容了感覺就是侮辱了自己的媽。
十七年來,黎衍和黎德勇見面次數兩只手都數得過來,對他來說,這個所謂的父親早就不存在了,遠不如宋樺來得親近。
黎衍心情很不爽,坐在輪椅上,拿起一條縫合了褲腿的黑色棉褲穿上,單手撐著椅面抬起屁股,另一只手抻好褲腰,兩截大腿殘肢都包裹在了褲腿里,接著就打開衛生間的門轉了出去。
下一秒,他就楞在原地。
客廳里,周俏正站在餐桌邊,目瞪口呆地看著他,手里的包還沒來得及放下。
周圍的空氣仿佛停止流動,黎衍坐在輪椅上,已經凝固成一座石雕。
兩人離得很近,一米多遠,周俏根本收不回自己的視線,目光落在黎衍的下半身——她第一次看到他不穿假肢的樣子,兩截殘肢裹在褲腿里,很短,短到都沒能露出輪椅椅面,末端是圓潤的,就那么安安靜靜地擱著,配上他消瘦的上半身和修長的手臂,畫面極具沖擊力。
黎衍手里除了一個手機,什么都沒有,連一塊遮羞布都找不到,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簡直要跳出喉嚨口。
兩個人對峙了幾秒鐘,周俏終于反應過來,一個180度原地轉身,背對黎衍,大聲說:“對不起!”
黎衍沒說話,根本也不知道要說什么。
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原地消失。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讓周俏住到家里來。
——操。
手指捏著輪椅鋼圈,指節都發了白,他低下頭,轉動輪椅繞過周俏,回到了自己房間,關上了門。
他進房以后,周俏又在桌邊站了好一會兒,最后才頹喪地坐到
椅子上。
最近她太累了,這天又是大姨媽的第二天,撐到下午,肚子難受得實在是撐不了一個全天班,才和店長請假回家。
黎衍的樣子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周俏看慣了他穿著假肢、四肢俱全的模樣,雖然知道他沒了兩條腿,但親眼所見還是讓她震驚至極。
這也太不是時候了,黎衍剛才的表情就像是失了魂,眼神絕望到令周俏心悸。周俏伸手按上自己的額頭,心想這可怎么辦呢?
她闖禍了。
他一定會氣瘋的。
黎衍沒出來吃晚飯。
周俏不敢敲門,只能給他發微信。
mi&im男裝-俏俏:黎衍,吃飯了。
他沒回。
十分鐘后,周俏又發。
mi&im男裝-俏俏:晚飯都在冰箱里,我回房休息了,你餓了自己出來熱熱吃。
他依舊沒回。
周俏嘆一口氣,回了房間。
這一晚周俏睡得很不好,肚子難受,還迷迷糊糊做了夢,夢里都是黎衍。
他一會兒坐在火鍋店的窗邊,眼神熠熠,笑得神采飛揚,一會兒又佝僂著身子坐在輪椅上,下半身空空蕩蕩,臉色慘白,神情陰郁,眼底是兩抹濃重的陰影,就這么直勾勾地盯著周俏。
他的斷腿處漸漸滲出血來,越滲越多,殷紅的血液從輪椅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周俏嚇壞了,想要過去看他,卻邁不動步子,身子不停地扭動,扭動,突然,她醒了過來。
她渾身冒汗,身體下面傳來一股粘膩的感覺,周俏打開臺燈,掀開被子一看,她果然滲漏了,褲子和被子上都沾上了污漬。
人倒霉起來真是接二連三,周俏捂著肚子起身,看過時間才早上5點多,她去洗了個澡,又把被套拆下來放在一邊。
冰箱里的菜沒有動,黎衍昨晚居然沒吃東西。
周俏把那些菜都裝進飯盒里,準備帶去當工作餐,又去菜場買了些新鮮菜,重新給黎衍做飯。
黎衍一直沒出房間,周俏臨上班前,給他發微信。
mi&im男裝-俏俏:黎衍,你醒了嗎?
沒回。
mi&im男裝-俏俏:你要是醒了,就出來吃飯吧,我現在去上班了,今天我是晚班。
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