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俏夢到黎衍了。
在一家生意紅火的火鍋店里,那是周俏夢里經常出現的場景。
店外的銀杏樹葉漸漸變黃,隨風而落,在街上鋪上了一層金色葉毯。陽光曬進玻璃窗,整個畫面朦朦朧朧的,光斑在眼前閃爍,周俏瞇了瞇眼睛,發現自己穿著一身黑色制服,站在一張圓桌前,正在收拾上一批客人離開后剩下的碗盤。
不知道為什么,盤子越收拾越多,居然在桌子上疊了起來,周俏急得想哭,領班在身邊罵她,話語聽不清,只能看到她那張刻薄又猙獰的臉,嘴巴一張一合著。
新來的客人等在桌邊,是一群年輕人,男男女女都有,有的在玩手機,有的在互相說笑,周俏不停地收拾,不停地收拾,越是著急就越手忙腳亂,最后直接打碎了一個盤子。
領班重重地推了她一把,還用手指戳她的腦袋,嘴里罵罵咧咧,周俏嚇哭了,慌慌張張地向領班鞠躬道歉,在領班又一次伸手向她推過來時,有人制止了她。
那人擋下了領班的手:“行了啊,說幾句就差不多得了,怎么還打人呢?讓她慢慢收拾就行,我們又不急。”
領班沒再敢嘰歪,瞪了周俏一眼就走了。
周俏淚眼婆娑地看著那人,發現是一個個子好高的哥哥,穿著墨綠色運動外套和牛仔褲,單肩甩著一個運動背包。他的頭發剪得碎碎的,有一張非常帥氣的臉龐,眼睛明亮又溫柔。
他身邊的朋友叫了他一聲,給他看手機,手機上不知是什么有趣的內容,他看過以后就大笑起來,再也沒有注意周俏。
他們叫他“阿yan”、“liyan”。
周俏一直以為他姓“李”,原來他是姓“黎”。
“黎衍。”她叫他。
他沒理她,像是沒聽見。
“黎衍!”周俏又叫。
他低頭看著手機,微微地笑著,唇角的弧度特別好看。
“黎衍。”
“黎衍!”
——“黎衍!”
周俏身子一震,醒了。
窗簾沒有拉緊,透進了一道光,周俏迷茫地躺在床上,一下子分不清剛才那一幕是現實還是夢境,緩了一會兒后,腦子才重新開始運轉。
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黎衍,是秋天的一個中午,那時她才十七歲,來到錢塘只有三個月。
周俏起床洗漱,時間還早,想起前一晚和黎衍達成的搭伙吃飯協議,周俏決定把早飯也給他供上,抓起鑰匙就出了門。
黎衍依舊睡到11點多,起床后想去洗澡,依稀聽到客廳里傳來聲音。他有些納悶,猜測是沈春燕來了,還是穿上假肢坐上了輪椅。
出了房間,看到是周俏在客廳拖地板,黎衍吃了一驚,心里一陣后怕,下意識地就低頭看自己的腿,幸好,他是“完整”的。
“早!”周俏向他打招呼,抬頭看一眼墻上的鐘,驚呼一聲,“啊呦,也不早了,都中午啦,你每天都睡到這么晚的嗎?”
“我四點多才睡的。”黎衍抓抓自己的頭發,不用照鏡子就知道,睡過一晚,頭發肯定是和雞窩一個樣。他問,“你怎么沒去上班?”
周俏笑著說:“今天開始我要上兩周的晚班。”
——原來她還要上晚班的。
黎衍問:“晚班是幾點到幾點?”
“下午一點到晚上十點。”周俏拎著拖把進了衛生間,說,“你等我一下,馬上就好了,你洗漱完趕緊吃早飯,今天早飯是外頭買的,給你換換口味。”
“……”黎衍轉著輪椅來到衛生間門口,見周俏正在拖把桶里嘩啦嘩啦地甩拖把,問,“十點下班,你回來還有車嗎?”
周俏轉頭看著他:“有的,末班車是到十點半。”
她拖完地,黎衍進衛生間洗臉刷牙,對著鏡子一瞧,發現自己簡直是侮辱了雞窩,他的頭發呲楞得亂七八糟,也不知道周俏看到他怎么能不笑場的。
——是該剪頭發了。
黎衍伸手捋捋自己的頭發,劉海都快蓋眼睛了,可一想到要下樓,他又覺得很煩。
煩煩煩。
洗漱完,黎衍回到客廳,看到餐桌上已經擺了好幾個碗和盤子。
周俏居然給他買了一副燒餅油條,用微波爐加熱了一下。她又在廚房里給他煮了一碗小餛飩,餛飩里漂著紫菜和蛋花絲兒,還有幾丁綠油油的小蔥。
除此以外,竟然還有一個白煮蛋和一罐鮮牛奶。
黎衍:“……”
他盯著這份豐盛的早餐發呆,周俏另外做了三個炒菜,自己坐下端起一碗米飯,說:“我都不知道你起床這么晚,所以你吃早飯,我吃午飯,剩下的菜全部歸你,電飯煲里米飯足夠,你自己安排著吃,今天沒其他吃的了。”
黎衍好久好久沒吃過這么一頓像樣的早餐了,每天起床后,他都是從冰箱里隨便弄點東西吃,拿起燒餅油條,他咬了一口,微微皺眉:“不脆了。”
“放了幾個小時,怎么可能還脆?”周俏無語,“明天我做點鹵牛肉吧,你起床了給你來一碗牛肉面,怎么樣?”
黎衍覺得自己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操,真丟人。
周俏吃得很快,吃完后,她也沒空再去收拾廚房,回房換好衣服,拎上包和飯盒,對吃得慢吞吞的黎衍說:“我去上班啦,你吃完盤子就丟水槽里好了,我晚上回來會洗。”
黎衍坐在餐桌邊,沉默地看著她。
周俏在門邊換好鞋,又回頭問:“你想吃什么水果嗎?家里水果沒了,我想買個柚子,你吃嗎?”
黎衍:“……”
——他什么都想吃,可以吃下一頭大象。
周俏似乎已經習慣了他的“表達方式”,顧自點點頭,說:“那我就買個柚子吧,再買點兒蘋果,你晚上寫書寫累了可以吃,蘋果挺頂餓的。”
說完,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黎衍在她關門前的最后一刻,說:“謝謝。”
周俏一愣,沖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客氣啥呀,我走啦,拜拜。”
“拜拜。”黎衍說。
門關上了。
黎衍已經吃完了燒餅油條,又吃完小餛飩,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他把吸管插進牛奶罐里,又剝起白煮蛋,看到周俏剩下的三個菜:筍片咸菜辣椒炒肉片,番茄炒蛋,辣椒炒菠菜。
非常簡單的家常菜,甚至沒有大肉,但是紅黃綠白配得特別好看,即使黎衍已經飽了,對晚餐都起了期待。
沈春燕也會給他做飯吃,但這種感覺相當不一樣,可能因為他吃沈春燕做的菜已經二十多年,不管什么菜都不會再有驚喜。而且沈春燕自己不吃辣,從來不做辣菜,菜式還偏甜,而周俏做菜喜歡放辣椒,黎衍覺得很好吃,很下飯。
吃完雞蛋和牛奶,黎衍把臟碗盤擱在自己腿上,轉著輪椅放到水槽里,打算等吃完晚飯一起洗。
離開廚房前,他好奇地打開電飯煲,想看看周俏到底煮了多少飯。
蓋子彈開,他楞在那里——幾乎是滿滿一鍋米飯。
黎衍:“……”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蓋上蓋子。
她是真的把他當飯桶了。
這頓飯吃得太飽,黎衍一時間沒腦子去碼字,干脆拿起手機和張有鑫聊天。
三金同學上周六和女神去約會后,沒和黎衍聯系過,這不太正常,那小孩可是連喝杯奶茶都會給黎衍發張照片的主兒,這么大的事兒結束后居然一聲不吭,黎衍不禁有些擔心。
有只刺猬:三金,約會戰況如何?
張有鑫很快就回了,估計手機就在手上。
三金是個乖孩子:衍哥,我有點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