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茵是不會和陳勤森和好的。首先因為她可能真的懷不了孕,那天陳勤森看小孩兒的眼神她瞥見了,那不經意的一幕觸動了她。曉得人到了一定的年紀,都會自然而然的渴望幼小柔軟的新生命,而他業已經是個三十而立的男人。
其實從去年七月他開始不帶套起,兩個人便有些心照不宣。那時候陳勤森往家“帶小姐”的誤會還沒起,鄒茵心里想的是如果懷上了就結婚,反正他的年紀也到了,但一直到現在她都沒有半點起色。
其次就是她抹不下臉。
黃瑤的爸爸在黃瑤鬧過之后的一個周末,也到鄒太婆的小房子下來找過鄒茵。黃瑤的爸爸是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兒,留著八字胡,穿一件墨綠藤紋的開襟衫,讓鄒茵想起周星馳電影里的吳孟達。
一見到鄒茵就癟下嘴,哭喪著臉說:“茵茵啊,你爸爸結婚的時候我還去喝過喜酒,你滿月我還給你包過紅包的,你黃叔這些年過得不容易啊,瑤瑤那個小雞-婆她說的話你也信?她就是心里不甘讓勤森痛快,故意說幾句氣話噎著你們。你別和她一般見識,給你黃叔留下一條生路哇。”
他叫得這么朗朗上口,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多么親的長輩,其實鄒茵連面都沒認真見過幾次。也是奇了怪,明明是陳勤森惹下的爛賬,一個個都來找自己。
鄒茵這人心里賬算得清,雖然是分手了,但還是站陳勤森一邊的。她就說:“黃瑤爸爸您找我也沒有用,當年收紅包的不是我,不然我就退給您了,其他的我也沒那么大臉,心有余而力不足呢。”
真是天仙配誒,那邊是個狼子歹心,這邊也是個毒嘴刀子。黃瑤爸爸最后頹喪地走了。
鄒茵事后其實一琢磨,也猜著這幾次可能真是誤會了陳勤森。從前沒經黃瑤那番話,她從沒往這方面去想,誰叫他在05年的那個暑假,給她的頭幾次印象里就是招桃花。
但黃瑤來鬧過之后,鄒茵再回憶起來,便記起那年他生日替自己代酒而喝多。那天晚上他在衛生間里淋浴,鄒茵坐在沙發上就醞釀著要和他分手了,后來陳勤森光著膀子從里頭出來,半耍流氓半蠻纏的把她壓在墻上親了半天,親夠了問她還分不分,鄒茵支吾著說不分了,他才松開她,回床上一躺下就睡著,鄒茵煮了醒酒湯擱在旁邊也催不醒他。那天晚上喝的還不算太醉,他就已經睡得那么沉。
但陳勤森真的也氣著她了,就這么幾個月他氣她的事已經不止四五樁,嘴里更時常說那些堵她的話。鄒茵最后就只在微博里給自己發了一句:“算了,反正也不能有他的,就這么結局吧。”
有他的什么她沒在微博上說。她這段時間忙得跟個陀螺,又變得鮮少發東西,閱讀量繼續落回之前的十七八個,那個手滑點過兩次贊的綠皮鱷魚也沒有再出現過。
而陳勤森自從那天在電話里應了個“好”,接著掛斷電話后,就真的沒有再找過她。大概他這次真的是被她刺傷,決定互相不再理睬。
z城的媒婆經常拿著相片、八字簿什么的去到陳宅里,陳勤森如果不在家就由張氏接待,如果人在家,他也會接過照片翻一翻,看對眼了就留下女孩子的電話,得空的時候約出去見個面、吃個飯,或者聊下天。媒婆們給他介紹的女孩子,大多是二十四五歲的,有些小點的二十一二歲,當幼師的、當護士的、公司里上班的白領都有,反正他那段時間里為著這個看似很忙。
七月中旬的有一天,鄒茵和同事聚餐完從萬象里出來,那會兒剛下過一場雨,她低頭從包里掏傘,就看到路邊停下來一輛熟悉的黑色小車。陳勤森穿著休閑t恤裝從車上下來,然后另一邊門打開,也下來一個清麗玲瓏的女孩子。
陳勤森站到車門前等她,對她說:“小心點,路滑。”
他的嗓音低柔,人也雋挺有型。女孩子看他的目光里帶著愛慕,又有幾分羞赧的局促。是個二十二歲上下,蘋果臉,眼睛亮而大,應該是個很適合做老婆的女孩子。輕輕對他答一句:“嗯,森哥。”
陳勤森虛扶了下她的肩:“餓了沒?等下多吃點。”一撇頭,看到臺階上站著的鄒茵,他也只是頷了頷首,然后從她身旁略過去。
他對她從來死攪蠻纏,鄒茵習慣了他的不罷不休,還從沒見識過他這般冷漠的一面。不曉得為什么心里石頭一沉,反而莫名有些空悵。
這次的見面陳勤森也沒有像從前的幾次那樣,過后難免給她發一兩條短信什么的。這次見過也就見過了,并沒其余遺續。
八月初鄒茵就去s市參展了,同行的設計部代表就只有她一個,另外三個是市場部總監與公關部的翻譯同事,還有兩名工廠上派來搭把手的高級技工。
地點在s市世博大廈的展廳,這次展會的規模挺大的,右邊的一樓和二樓都是。那幾天左邊的一樓剛好也有個會展,是個古玩鑒賞類的,兩個擱在一塊開辦,古往今來,倒是相得益彰。下榻的酒店離著展廳大概打車有20多分鐘的距離,在s市這樣一個繁華的大都市,其實并不算是遠,一切進展得都算順利。
鄒茵沒有想到會在這里看到陳勤森。她的展館在二樓,那天上午她正與一個瑞典商人在廊上交談,不經意一低頭,竟看到陳勤森一身莊肅的正式著裝,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從門外走進左邊的古玩大廳。
陳勤森是替老爺子來的,香港一個拜把子的古玩泰斗今年八十大壽,老太爺陳崇璋年老不便遠行,就叫陳勤森帶著老管家和阿k過來代為見禮了。正好這邊有個鑒賞會,舉辦方因為聽說陳崇璋關門親傳的孫輩嫡長大少爺在,就連忙親自把他也請過來了。幾個人恭維著,鄒茵聽到陳勤森低醇而涵養的嗓音:“認個臉熟,今后余叔多關照。”
“哪里哪里,有陳大少爺的光臨,蓬蓽生輝啊!”那個姓余的顏面堆笑。
陳勤森正好側過臉與人握手,也不知道有沒注意到對面樓上這邊鄒茵的存在。鄒茵卻是不自覺地看了他幾分鐘,莫名感覺這樣的陳勤森有些陌生。
之后鄒茵就時常看到他在左邊展廳里進出,偶爾鄒茵會在一樓,瞥見他從左側玻璃門里出來,但兩個人并沒有打過照面。她那幾天都穿著白色的職業襯衣與筒裙,辨識度甚低,他可能并不知道。
會展五天結束,收場地的那天,同行的公關部女同事因為低血糖頭暈,叫市場部的兩個扶著先回了酒店。鄒茵和兩名技工把余下瑣事處理好,出來的時候就差不多12點半了。因為趕今晚的動車回去,她打算趁著下午的空檔去逛逛,買點兒東西,便告別了那兩個技工慢悠悠地往大廳外面走。
出大廈下臺階的時候,看到陳勤森一個人站在幾步外的墻邊打電話。他的語氣很溫和,貼著話筒說:“知道了,照顧好你自己,別太在意我。”
也不知道那頭的人說了句什么,看見他揚了揚眉,低低地勾唇一笑。鄒茵就猜著他最近估計是有個女孩看對眼的。
她正準備舉步移開,陳勤森掛完電話,微一抬頭看見她,就對她說:“還沒吃飯?一起用個便餐吧。”
看他這樣平淡的目光和語氣,顯然是早就已經注意到她也在這里。話說完,抬起下巴偏過視線,雋逸如削的臉龐上無甚波瀾。
兩個人水火不相往來也算有些日子了。
鄒茵不曉得怎么的,鬼使神差地竟也沒有推拒他。
兩個人在附近一個僻靜的餐廳里點了自助,鄒茵取了份粥,陳勤森舀了一盤通心粉。
銀色的碗勺發出金屬觸碰的叮叮輕響,陳勤森問鄒茵:“結束了?打算什么時候回去?”
鄒茵答說:“原定明天下午的飛機,聽說臺風要來,臨時退掉改今晚的動車了。”又問陳勤森怎么會在這里,準備幾時走。
陳勤森抿了口橙汁,應道:“替老爺子參加個壽宴,大概還有兩天。”
她奇怪他竟改喝了果汁,便作無心地問:“那天那個女孩子相中了?”
陳勤森淡漠地回答:“淘汰了,又換了兩個再相著。”
這樣的答復對他而一點也不意外。鄒茵問他為什么,看著挺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