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堪輿出院回家以后,仍舊是有很多習慣讓顧笙很頭疼。
比如不愿意上飯桌吃飯。好不容易哄到飯桌上去了,又不肯夾菜吃,埋頭一口又一口地喝著自己面前清淡的白粥,等別人都吃得差不多,他才去夾剩下的殘羹冷炙,吃得還特別開心,兩只眼睛彎彎的亮亮的。
比如不做家務就坐不穩。孕期近四個月,他的肚子已經開始顯形了,彎腰都不是很方便,還是逮著機會就拖地板擦窗戶洗床單,然后腰痛得直都直不起來,連被顧笙抱一抱都疼得發抖。
讓他最難受的,是沈堪輿仍舊沒有安全感,每天都如履薄冰地活著,小心翼翼地討好著身邊的人,哪怕曾經是這些人毫不知足地將他整個人都消耗殆盡,他還是要把那顆遍體鱗傷的心毫無保留地交付出來,努力地想要把最后一點點心血都給他們。
就像上學時的無數個寒冬,不知道世界上有“保暖內衣”這種東西的沈堪輿,總是覺得顧笙穿得那么少一定會冷,一定要穿得很厚很多才會暖和,就拼命地把自己的衣服塞給他穿。顧笙不勝其煩,隨便披一會兒,還給他他又不要,久而久之就不知道扔在哪兒了。
后來沈堪輿的衣服就越來越薄,有一年冬天,零下兩度開始下雪,顧笙看他穿了一件衛衣就在學校里蹦噠,忍不住問他冷不冷。
他先是為他開口關心他這件事情歡欣雀躍了半天,然后才笑瞇瞇地說我不怕冷。
明明嘴唇都凍得一片霜白,干裂得蛻皮泛血,指尖青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抓握東西的時候僵硬又吃力。
顧笙又說,那也不能穿這么少,你不是衣服多得穿不完?
沈堪輿好像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話,撓了撓頭傻笑著道:都穿完啦。
他的衣服都是從哥哥穿舊穿小的衣服里撿來的,哥哥的身高體型穩定下來了,就不會再有什么舊衣服給他,他已經把最好最暖的衣服都給了顧笙,除了學著去習慣寒冷,他沒有別的辦法了。
即使這樣,他還是問顧笙:阿笙,你很冷對嗎?我改天再給你帶新衣服好不好。
沒有那些衣服,沈堪輿在多少個寒冬臘月里凍得瑟瑟發抖,也沒想過給自己添一件新衣服,卻在看到顧笙打了哆嗦的時候,就拿自己打工賺的錢買暖和的衣服送給他。
這個人一直用這種笨到極點的方式毫無保留地愛他,從來沒有變過。
可他送給他的那些衣服,他幾乎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在老家的柜底翻出一件,大衣的內袋里還裝著一袋沒有拆開過的暖寶寶,只是已經在好幾年前就過期了。
暖寶寶上還貼著一張泛黃褶皺的便利貼,上面是沈堪輿學生時代稚嫩清秀的字體。
阿笙!我聽他們說這個可好用啦!你如果怕我的衣服不干凈可以不穿,但是這個一定要用噢!
顧笙看著紙條,想起那時候無論他怎么罵怎么打怎么趕都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后笑意生動眼眸明亮的沈堪輿,眼眶克制不住地就濕熱了。
被欺負了都不知道委屈慪氣,除了對別人好什么也不知道,他真的是天底下最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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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堪輿回來以后,顧笙每天忙得再晚都要回家,陪他一起睡。如果回來得太晚了,他會讓他先回房間睡,他每次都應得特別乖巧特別快,可他回到家,還是看到他趴在女兒的床沿睡,一只手還拽著孩子的被角,怕她踢開被子著涼,懷里還抱著一件團起來的棉服。
那是顧笙給他買的新衣服,暖和又輕薄,在商場里明明試到了更適合他的尺寸,他卻固執地要按顧笙的尺寸買,說大一點穿起來暖和。
顧笙一開始相信了他,到后來他就知道了,沈堪輿還是想著這不是他的衣服,以后終究是要還給他的。
因為他始終不怎么敢穿,總是把它團成一只軟綿綿的球,用塑料袋裝著,寶貝一樣地抱在懷里,虔誠卻又卑微。
甜甜說,爹地不在家的時候,爸爸總是抱著這件衣服發呆,有時候會笑,有時候會掉眼淚。
沈堪輿是真的很愛他,可是已經不敢再奢望他的靠近,好像只是抱著他給他的東西,就能聊以慰藉度過余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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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笙知道沈堪輿在怕什么,所以能耐心地陪著他哄著他,看到他彎著眼睛對他單純無害地笑,他就覺得做什么都值得。
但是別人不知道。
在他們眼里,沈堪輿就是一個神經兮兮又無所事事的瘋子。
他出門倒垃圾的時候,經常能聽到鄰居對他不甚友好的指指點點。
“這小沈離瘋不遠了吧,阿笙還護著他。”
“不護也得護著啊,肚子里還有自己的種。”
“也是,怎么都得等娃子生出來再說。”
“生出來可趕緊離了,別留著過年,家里擱著個瘋子怪不吉利的。”
女兒窩在他懷里,會時不時抬起清澈無辜的眼睛,可憐巴巴地說:“爸爸,甜甜覺得你跟以前不一樣了,你能像以前一樣嗎?……甜甜不喜歡你現在ze樣。”
沈堪輿知道他們說的是事實,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所以不會特別難過,但他每每回過神來以后低頭看著自己的手,上面總是布滿斑駁凌亂的血痕。
他一遍遍地告訴自己沒關系,一遍遍地去回想顧笙溫暖的笑容和聲音,終究是沒有在這些瑣碎的議論中崩潰失控。
他要堅強一點,不可以再給阿笙添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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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黎自是將這一切都盡收眼底。她怎么都想不明白,沈堪輿到底有哪里好,能讓親生兒子跟她翻臉。雖然事后顧笙跟她道歉,跟她說明是自己太沖動,還說沈堪輿怎么怎么不容易,但她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以前賺錢辛苦?他不就會打游戲嗎,打游戲有什么可辛苦的,不就天天對著電腦玩兒?多痛快。況且他打了半輩子游戲賺的錢,顧笙幾個星期就賺回來了。
現在身體不好?她也沒怎么看出來。家務活干起來還是溜得很,陪女兒玩的時候也興致頗高,沒見臥床不起啊。
宋黎雖然想不通這些事情,但也沒空仔細琢磨了,因為還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她去做。
她把孫女哄睡了,到廚房去找沈堪輿的時候,他正在熬一鍋湯。
宋黎走過去問:“你在弄什么?”
沈堪輿愣了一下,看著她怔怔地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才啞聲說:“……紅糖姜湯。”
宋黎挑眉:“哦,給你自己熬的?”
“給阿笙。”這幾天外面又冷又經常下雨,他怕顧笙受寒。
但是對著宋黎,他不敢說這么多,怕說錯。
“熬好了嗎?”
“好了……阿姨您要喝點嗎?”
“不了,收拾收拾,跟我去醫院吧,”宋黎低下頭,看著沈堪輿已經鼓起弧度的小腹,“醫生我都預約好了,今天做羊水穿刺的人不多,早去早回。”
“好。”沈堪輿點點頭,很順從地熄滅了灶臺上的火,跟著宋黎走出廚房,收拾東西準備出門。
他肚子不方便,穿著的時候只能坐下去慢慢穿,宋黎低著頭看他吃力地套著鞋的青白瘦削的手指,微微顫抖著的黑色睫毛,還有懷了孕也沒長幾兩肉的脊背,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
他穿好鞋,就跟在宋黎身后,亦步亦趨的,像個乖巧的小孩。
走出樓梯口的時候,宋黎被外面的寒風吹得打了個冷戰,旁邊就出現了一個裝滿紅糖水的塑料瓶子,是沈堪輿遞過來的。
“阿姨,您喝一點吧,這個可以暖身子,”沈堪輿垂著眼睫啞聲說著,不敢直視宋黎,“喝了就不冷了。”
宋黎楞楞地看著那瓶紅糖水,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時候偷偷灌的,猶豫了一陣還是接了過來。
沈堪輿笑了笑,眼睛彎彎的亮亮的。他的五官都長得很好看,透著點稚嫩的少年氣,笑起來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挺討喜的。
這算是宋黎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觀察沈堪輿,心里有一處地方開始悄悄地變軟,但是她還沒有察覺。
如果她當時察覺了就好了,就不會再把沈堪輿往死里逼。
她喝了口紅糖姜湯,果然是暖和又甘甜,她忍不住多喝了幾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