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明憲那顆憤怒的子彈最終不過乖乖待在彈夾里,沒膽出鞘。但這一回抓去警局,不再玩“吹大風”游戲,改用電話機小幅電流夾住一點點皮肉,問一句,不回答立刻按開關,滋滋滋全身過電,幸虧關師爺動作快,不然再多玩兩次,他必然要去上帝面前飆臟話。
關師爺簽過字推問詢室深藍色半舊的門,陸顯正慢吞吞套上套上皮夾克,一張臉木然,表情全無,又莫名讓人恐懼,似乎他是剛從精神科脫跑的重癥病人,隨時隨地要發瘋。
關師爺醞釀十分鐘才敢開口發聲,“d哥,可以走了。”
“嗯。”他抖一抖衣領,點點頭。略顯蒼白的臉上看不出情緒的好與壞,不知他回過神,是不是要抱著炸藥同阿嫂同歸于盡,或是一閉眼斬草除根,一顆子彈解決問題。
回到“愛巢”,沒懸念,人去樓空,她將證件護照現金都帶走,一張小額存折取清,溫小姐秉持實用主義,沒那份閑情逸致賭氣,高風亮節視金錢如糞土。拜托,記不記得這是哪里?在紅港,見面不問吃沒吃、好不好,只談恒指期貨基金,我們一生以金錢為信仰,不論是港幣或美刀。
可笑的是她留下那只碩大鉆戒,橫在茶幾上,演一出默劇,不出聲,單單咧著嘴嘲笑他的愚蠢。
還有什么好說,還有什么留下?
一幢空蕩蕩豪宅,或是一顆無法跳動的心。
陸顯冷靜異常,吩咐關師爺,“去找汕尾仔來。”
見到瘦猴精一樣的汕尾仔,即刻問:“人呢?”
汕尾仔想一想,才猶猶豫豫上報,“當天晚上阿嫂就收拾東西走了,我跟著,她無所謂,還叫我問d哥好,說…………說她等著d哥去警察局高發她。”
“賤*人!”他大怒,鉆戒重重砸在黃玉石茶幾上,再彈開落進長絨地毯,沒有了后續。
門外艷陽天,日光中的維港艷光四射,踩著細高跟的時髦女郎撐起陽傘,抱怨太曬,黑色素無孔不入,八十歲老婆婆推個購物車裝慢慢睡過蔬菜回家喂子子孫孫,等公交的上班族不停看手表,后悔不該跑五六站吃午餐。
你看,年復一年,日復一日,這座城從不為任何人改變。
自以為是的偉大,是最虛妄的渺小。
其實一切情情愛愛都可用一句idon’tcare.解決,可惜的是你沒這個膽。
他在城中一流酒店找到她,這里風景獨佳,二十九樓,足夠俯瞰維港。
很好,她花他的錢,沒有任何負罪,心安理得,放肆隨意。
她微笑著開門,對住他就像歡迎一位多年不見的老友,親和又禮貌。反倒襯得滿臉怒容的陸顯同走錯片場的傻瓜一樣,滑稽可笑。
“喝茶還是咖啡?”她側過身問。巨大落地窗將一汪蔚藍海水鋪陳在她身后,但她今次與陽光起沖突,褪掉顏色,穿一身濃重的黑,墨色小洋裝緊緊纏出飽滿的胸乳與曼妙腰肢,透薄的紗隱隱透著手臂的纖細,她仿佛是從三十年代舊電影中摘下的影,靦腆地笑,要與你手牽手共度羅馬假日。
長長的發變得黑亮,頭頂蝴蝶結發箍帶走劉海,露出完完全全一張光潔小臉,皮膚晶瑩透亮,埋在這樣沉郁的顏色里也一樣青春逼人。
她染了頭發,換了裝扮,要一心一意迎接新生活?一股氣從腎臟鉆到肺葉,他快要氣炸。哪還有時間管喝茶還是喝咖啡?手握成拳,落地窗前與她對峙。
“為什么?”
他問得沉重,她卻笑得輕松,輕哼著重復,“為什么…………”
這場景太熟悉,只不過曾經那個盡在掌控的人是他,而被玩弄的貓貓狗狗早橫尸街頭,但誰能比他心痛?她再多笑一分,他的血壓就要擠爆頸動脈。
她安然望向海面,輕聲說:“兩個原因,一個真一個假,陸生你要聽哪一個?”
陸顯握緊拳,漆黑眼珠跟隨她每一個細微表情,“我要聽你講真話。”
自嘲式的口吻,溫玉道:“你記不得那天我為你美好純潔初戀情人與新鮮火辣的小情人同你吵架,你說過什么?陸生,你每一句都對,我就是替身,是泄*欲對象,男人摸一把就張開腿任人搞的賤女人。所以……賤女人做事那需要理由?都是因為我生來下賤,自甘墮落。”
“你!”他胸膛起伏,卻錯開她目光,“或許我有不好…………”
“不想聽另一個?”她打斷他艱難的自省,笑得沒心沒肺,“不想聽我也講給你聽。陸生,好可惜,我還要一點點自尊。過去一二三四五我都懶得再講一遍,大概你也聽不進。不如就此結束,你來,要殺還是要抓,想清楚沒有?”
似乎是自語,他說:“我分不清你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溫玉說:“不用分,女人最可惡,這一秒是真,下一秒就否認,我們擅長翻臉無情。”
“所以說,之前的一切,都是你在做戲,是假的?我對你不夠好嗎?你居然敢出賣我!”
“陸生,假如秦四爺把你關起來,天天搞你,羞辱你,你會不會愛上他?”
“放屁!”他驚怒,一把抓過她,禁錮在胸前,她的身體這樣嬌弱,在他懷中顫抖,仿佛一捏就碎,但她卻有無人可敵的生命力以及一顆石頭似的心。她不愛他,根本不愛,這意識成利劍,穿過他的心,剜去一塊鮮活的肉,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