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美珍今日不帶妝,少去許多囂張自傲,墊肩收身西裝大約好幾天未更換,看得出明顯褶痕。
“他槍法準過飛虎隊,點三八手槍五十米外一槍命中眉心。秦四爺教他的本事,死前也要收回去。棒球棍敲右手,一根骨砸得粉碎,手還有沒有都不曉得,大飛說只看見他痛得暈過去,再醒來,粗壯手臂軟得像一團面,掛在肩膀,飄來蕩去沒半點知覺。”
耳邊似乎回響著骨頭被砸碎時咔嚓咔嚓刺耳聲音,那么痛,痛到額上青筋爆裂,上下牙齒咬合,舌尖浸透血液的苦,撕心裂肺片段如同黑白電影回放,默片上映,一張一張膠片閃過,勾畫屬于陸顯的壯烈人生。
沒有人能阻止,一顆星的隕落,一個男人的自我毀滅。
戚美珍說:“子彈穿過心臟,五個人都被扔進海里,你說他有幾分可能死里逃生?獨臂大俠負傷游過警戒區?不淹死也被對岸小兵亂槍射死。”
溫玉垂下眼瞼,喃喃自語,“潛意識里我總認為,他這樣的人不會有死的一天,至少不會讓我得知他任何壞消息。”
他是一棵蓬勃茂盛的樹,一頭兇猛矯健的獸,仿佛永遠不會有軟弱狼狽時刻。
但她忘記,現實又不是武俠劇,男主角走衰運跌進山谷,吃蛇膽得秘籍,再出山天下無敵。
那晚他醉醺醺離開,最后一句話輕描淡寫保證,“等我做話事人,再娶你當龍興大嫂。”音節在記憶中褪色,最終細不可聞。
溫玉沉默著,找不到恰當表情,恰當語句,面對前所未有困境。
請求上帝為這嘈雜世界按下靜音,令她可有三分鐘時間清理亂麻一般紛繁思緒,關于陸顯,關于相遇,關于結束。
關于一段戛然而止的出軌際遇。
“為名為利,為義氣為女人,他壞事做盡,風光過也落魄過,這二十幾年不算白過。我只是猜,他或許想見你最后一面,畢竟你與他最熱烈最新鮮時段未過,我帶你來,算全他遺愿。你這樣看著我做什么?好像看怪物。”
她指尖鮮紅指甲久未打理,已成老舊斑駁墻皮。她看溫玉,忽然間發笑,樂不可支。難挨肌肉牽扯,不可避免地顯現出嘴角與眼尾細長如絲的皺紋,時光一筆一劃寫女人年齡。
溫玉輕聲道:“你恨我……至少是厭惡…………”
戚美珍擺擺手,至少表面豁達,“人都死透,我對你秉持哪一種心態都沒意義。你還年輕,到我這個年紀就明白,有些男人注定不屬于你,準確說,是不屬于任何一個女人。他死了干凈,對我也算解脫。我得不到,也沒有人得到,大家都失敗,想發火都無處發。”
引起爭端的標的物消失,曾經的宿敵是否就能握手和。溫玉對此不敢盡信,“無論如何,我應當多謝你。”
“你謝我什么?該多謝我的是陸顯不是你。你三兩重的感謝,我沒時間受領。”
離開之前,她悄聲同或許漂浮或許沉底的陸顯說,她信他事事無敵,百無禁忌,絕不肯輕易死去。
因為他與她可歸類于同一種人,他們對生活的執念,命運的堅持,撐起脆弱的脊骨,永不服輸。
電視臺主播評論,這個冬天將異常溫暖,因臭氧層漏洞,太陽輻射增強,全球氣候都在跟隨南極冰蓋而變化,本港亦不能免俗。
櫥窗內早早展出的冬衣賣不出價,又被店員束之高閣,等候季末低價出清。
誰也沒有想過這一天會發生些什么,或許連日期都記不得,女孩子們照舊上學放學,追逐打鬧,青春洋溢在此處,也即將在此處驟然休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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