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五味雜陳的情緒充滿整個胸膛,謝嘉然無力又生氣,卻在此時此刻束手無策。
閉上眼悶悶呼出一口氣,轉身快步進了房間。
小謝同學一張小臉冷得沾點水估計都能結冰了,而始作俑者卻難得粗心地沒發現。
目送人消失在門后,梁夙年臉上的笑容也迅速斂盡。
后退幾步就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掌心捂住臉,闔上眼藏起的全是心煩意亂。
一夜時間太短了,什么也消磨不去。
他一閉上眼睛,就能清晰回憶起那股過去從未有過的橫沖直撞的沖動,腦袋里浮現的全是昨晚幾乎失控的畫面,貪得無厭得就差恨不得把人一口吃掉......
甚至慶幸幸好那個時候謝嘉然暈過去了,不然還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么。
不對。
要不是他親得那么狠,估計也不至于把人親暈。
嘖!
梁夙年,你是活了二十多年沒啃過骨頭的狗嗎?
謝嘉然那么信任你依賴你,你卻在別人難受的時候起這種齷齪心思?趁火打劫干這么流氓的事情?
明明好處都被你占盡了,還全靠一個渴膚癥人型緩和劑的名頭遮羞,明明你才是欺負人的那個,怎么最后還厚著臉皮接受別人的感謝?
你到底想做什么......?
梁夙年,做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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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從醫院離開時已經接近七點了,天色將暗未暗。
幾塊烏云飄在上空,隨時可能下雨,路燈已經亮了,拂過皮膚的風帶著濕潤的涼意。
行李酒店已經收拾好幫忙寄回來了,梁夙年思襯著是現在去拿還是等明天閑下來再去,身邊始終安靜的人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哥。”
“嗯?怎么了?”
梁夙年偏頭去看他,男生額發被吹開,露出小片光潔的額頭,看著更顯小了。
干干凈凈清清瘦瘦的,像個還沒畢業的高中生。
“我有點兒冷。”
他低著頭沒看梁夙年,長睫掩住了眼里的光芒,聲音里含著疲憊,輕得能被風吹散:“還有點兒累。”
他們已經走進學校大門了。
來往的人因為天氣原因少了也多,但也不是沒有。
梁夙年卻完全沒有顧忌什么。
抬頭看了眼天空,就像在去花山的那個夜晚一樣,二話不說脫下外套給謝嘉然穿上,再半蹲下將他穩穩背起來,一步步朝宿舍樓走去。
他真的在很認真地踐行他當初對謝嘉然說過的話。
不用跟他客氣,不用不好意思,有需要可以隨時找他幫忙,沒有需要也可以隨時使喚他,都沒有關系。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曾發現,他對他的縱容早已在不知不覺中到了沒有底線的程度。
謝嘉然伏在他肩上,閉上眼睛。
從南門走過主路林蔭道,路過湖心亭,再到明德樓后面的小徑,他才在他耳畔低聲開口:“哥,你不問我咨詢診斷的結果是什么嗎?”
梁夙年很快回答:“然然,這是你的隱私。”
“可是我想告訴你,我想說。”謝嘉然摟緊他的脖子:“除了你,我沒有別人可以說了。”
“那就說。”
梁夙年說,停頓了有兩秒,補充承諾他:“我會把它當成自己的秘密,不會告訴任何人。”
“我知道的。”
謝嘉然眨眨眼,側頭靠在他左肩,回想著方才在醫院的事:“你說得對,米歇醫生確實很厲害,他比我之前自己找過的每一個心理醫生都要專業。”
“他問了我很多,有小時候的事,有家里的情況,也有我癥狀出現的時間,癥狀發作時的表現......就連很多我沒發現的細節他也問到了。”
“他的詞匯太專業了,很多我從來沒有聽過,也聽不懂,但是結論很他說得很清楚明白,哥,我終于知道我為什么會患上這么奇怪的病了。”
梁夙年細微偏了偏頭:“為什么?”
“因為我小時候運氣不太好,摔倒了沒有人抱,哭了沒有人哄,受到表揚了沒有人夸,走路也不會有人牽。”
謝嘉然語速不疾不徐,透著一點疲倦的困意,仿佛只是在闡述一件不值得被放在心上的無關緊要的事情,又像是意識淺薄的囈語。
說者無心,傾聽者的腳步卻悄悄慢了下來。
“為什么?”
像是怕嚇著他,梁夙年輕聲問:“你爸媽呢?”
謝嘉然:“他們從我記事開始就在忙著吵架冷戰,誰也懶得管我。后來離婚了,很快各自有了新的家庭,新的孩子,我在哪邊都是多余。”
他回憶著從前,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想得很慢,說得也很慢:“小時候不太懂事,看見我媽總是圍著路尚打轉,噓寒問暖體貼入微,我也曾羨慕過,不明白為什么她可以對他那么好,卻不能以同樣的方式對我,我們不都一樣是她的孩子么。”
“后來再大一些,我就知道我和路尚是不一樣的了。我們分別是她兩段婚姻的象征,一個幸運一個不幸,而我碰巧是那個不幸。”
“我不只是她的兒子,也是她曾經經歷過的痛苦經歷的見證,她對我或許還是有愛的吧,只是分量遠遠比不過路尚,他才是她幸福下的結晶,也是維系她現在安穩生活的紐帶。”
“知道那些東西是我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眼紅羨慕也得不到的,也就不去看不去關注了。他們說我懂事,我原本也以為,可是現在才知道,原來是我病了。”
他頓了兩秒,再開口時,聲音才有了低落和不易察覺的不安:“哥,我知道的,我知道我很麻煩,但是可不可以不要嫌棄我——”
“沒有嫌棄。”
梁夙年忽然打斷他。
閉眼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句都咬得很清晰:“謝嘉然,你一點也不麻煩。”
“幫你找你醫生,帶你來醫院,從來都不是因為嫌你麻煩,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痊愈,可以健康無恙不再難受,不再讓包括我在內的任何一個人有傷害你的機會。”
朦朧的燈光映亮的地方可以看見隱約的雨絲。
雨開始下起來了,零星斷續,被風吹得曲線傾斜。
梁夙年加快了速度,步伐卻依舊穩健,潛意識里不想讓背上的人受到半點顛簸。
“而且誰說你多余了?”
他說:“只要你愿意,以后摔倒了我來抱,哭了沒我來哄,受到表揚了我來夸,我在的地方,你想走哪兒想怎么走,我都負責牽著。”
“你要是真的覺得自己麻煩,那我只能說,我很愿意被你麻煩。”
“謝嘉然,你要記住,你不多余,你一直是最優秀最特別最寶貝的那個,從來都不多余。”
梁夙年話音落下許久,環在頸間的手臂便無聲收緊。
是獨自飄零的人,在茫茫海洋中終于抓到一塊浮木,一根救命稻草。
“哥,你為什么這么好?”
“有嗎?”梁夙年似乎是笑了,有意用輕松的語氣去逗他:“哪兒好啊?”
謝嘉然就回答他:“哪里都很好,從頭到腳,從里到外,沒有一處不好。”
梁夙年眼神重新柔和下來,掀唇正欲說什么,又聽耳側傳來男生幾乎囈語的低喃。
“梁夙年這個人啊,好到讓人抓住了就舍不得放手。”
“好到想要他只對我一個人這么好。”
謝嘉然閉上眼睛,將一張臉埋入他頸間:“好到,我想要一直一直都可以跟他在一起。”
天色更暗了,路上已經沒了其他行人。
雨聲漸漸大起來,打在他們頭頂的樹葉上,窸窸沙沙,似乎是怕太大聲了會打擾過路人的耳語交談。
卻不知有人已經失了語,想說的話也悄然消散于唇齒間。
謝嘉然動了動手臂,垂下手腕,虎口擦過對方的胸膛,將觸未觸。
他碰到了他的心跳。
撲通——撲通撲通——
強而有力,也雜亂無章。
很奇妙的,那些無力挫敗的情緒如同被風拂過的塵埃,渺然停留過一陣,忽地就散了。
謝嘉然睫毛輕輕顫抖著,嘴角終于有了弧度。
笨蛋,我聽到你的喜歡了。
我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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