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昀見狀,便揮了下大手,示意堂內的下人退下。
等落地長窗被下人甫一闔上,堂內亦只剩下了沈弘量和陸之昀兩個人時,沈弘量便從圈椅處站起了身。
隨即就在陸之昀略帶著審視的目光下,撲通一聲,便跪在了他的面前。
陸之昀的眸色冷黯了幾分。
沈弘量亦在這時,對著這個手握重權,只手遮天的男人重重地磕了幾下頭。
他知道,在這個國家中,陸之昀就是皇帝一樣的存在。
他若想要沈涵死,就同捏死螞蟻一樣簡單,至于為何兜兜繞繞了這么多次,要隱晦地除掉她,沈弘量也有過猜想。
要不然就是在敲打他。
要不然,就是陸之昀還在顧及著沈沅的心思。
咚、咚、咚。
沈弘量額頭磕地的聲音不小,這說明他磕頭的力道也是很瓷實的。
陸之昀的唇角噙了絲冷笑,問道:“永安侯這是何意?”
沈弘量見陸之昀突地改了對他的稱謂,心中又是一驚。
待抬起了頭后,便對著眼前氣場強勢的男人央求道:“鎮國公…我求求你…求求你放過我女兒一命…她…她的歲數還小,是有些不懂事,我一定會好好地管教她。求您高抬貴手,放過她一命。”
陸之昀唇畔的笑意轉瞬即逝,神情亦冷沉了許多。
他沉聲問道:“我索你哪個女兒的性命了?”
沈弘量心中一緊,便將想好的說辭道了出來:“鎮國公…涵姐兒她怎么說,也是沅姐兒的親妹妹,您看在沅姐兒的面子上,就饒她一命罷。”
一聽沈弘量竟是拿沈沅擋刀,陸之昀威冷的鳳目覷了起來。
看著沈弘量如此卑微的態度,陸之昀亦覺得,他是不能就這么輕易地讓沈涵死了。
這么容易地就讓她死了,還是過于仁慈了。
他深愛的、捧在手心里護了十幾年的女人,在被她惡毒的算計后,最終落得個一尸兩命的下場。
第一世的失去,遠比第二世的失去要更讓他痛徹心扉。
沈沅那么想保住他們的女兒,可最終卻因為沈涵,將自己的性命也給賠進去了。
她那么信任沈涵這個妹妹,卻慘遭了她的背叛。
沈涵的孽行幾輩子都洗刷不清,陸之昀只恨陸朔熙是個下手太快的,沒怎么過多地折磨過她,就一刀砍掉了她的腦袋。
且,沈涵她很有可能,壓根就不是沈沅的親妹妹。
陸之昀指骨分明的大手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他緘默的片刻功夫中,卻給沈弘量一種無聲的震攝之感。
他的頭皮正有些發麻時,卻聽陸之昀冷嗤了一聲。
沈弘量的身子不禁悚然一抖,又聽陸之昀沉聲問道:“沈弘量,我問你,沈沅到底是不是你的親生女兒?”
這話一落,猶如落地驚雷,轟得沈弘量即欲從地上跳起來。
他發上帶的冠帽亦登時被汗水浸染,卻強自鎮定地回道:“鎮……鎮國公這是說的什么話?沅…沅姐兒當然是我親生的了。”
“是嗎?”
陸之昀的嗓音嚴冷,眼角眉梢也稍帶著睥睨。
沈弘量顫聲回道:“沈沅是我和唐氏所出的親生長女,當年我將她送到揚州,也是因為她身子弱…揚州的風水更養人,且沅姐的八字也與家中還尚在的老人犯沖。是不是沅姐兒她同您說什么了?那孩子容易多思多慮,鎮國公您可千萬不要聽她亂講…她…她就是我的親生女兒。”
沈弘量說這話時,眼角抽搐,面色卻強撐著鎮靜。
看在陸之昀的眼中,全是矯飾。
侯府那些老人的嘴嚴得緊,江卓并未派人探得些有用的消息。
燕國那處,陸之昀也暫時搜尋不到什么線索。
陸之昀也曾有一瞬覺得,會不會是他多慮了,會不會沈弘量只是個沒有心的父親,因為不愛沈沅的母親,所以連帶著也不喜沈沅,對她才這般的冷落。
可現在,他已經能夠確定,沈沅他絕對不是沈弘量的親生女兒。
沈弘量疼愛沈渝,為了能讓她在嫁人時更體面,不惜被他人恥笑,也要將沈渝死去的小娘抬為正妻,好讓她能以嫡女的身份出嫁。
沈涵雖不是他偏心的孩子,卻也是他的親生骨肉,沈弘量也可以為了她,拉下臉面來對著他下跪求饒。
可獨獨對沈沅,卻是不聞不問,將她往揚州一扔,就是十九年。
沈沅生下了陸朔熙,也讓沈弘量有了人生中的第一個孫輩,可是沈弘量對這個外孫的態度也很冷漠,沈沅孕中歸寧時,沈弘量也只是同她提起了沈渝的婚事,連一句關切的話都沒說過。
若她是他的親生骨肉,何至于如此近乎無情的冷漠。
“鎮…鎮國公……”
沈弘量語氣囁嚅,仍沒忘對陸之昀央求著,讓他放過沈涵一條性命。
陸之昀眉宇冷厲,薄唇抿著,深斂著情緒。
“你回去罷。”
“鎮……”
陸之昀再度打斷了沈弘量的語,沉聲回道:“回去后,勸沈涵好自為之。”
沈弘量的雙手拄著堂內地面的絨毯,他忖著,陸之昀的話意應是,放過了沈涵一馬。
心中稍舒了口氣后,便又對著他磕了幾個頭,見陸之昀眉間愈發不豫,便依著他的語趕快退出了堂內。
剛一跨過榮晏堂的大門,一陣凜冽的陰風便呼嘯而至,沈弘量打了個寒噤后,布著皺紋的眼周也抽搐了幾下。
他的面色也變得陰沉了幾分。
二十年前的那段往事,他深深地埋在了心里,亦從來都未對任何人提起過。
是燕王,和唐氏欠了他。
沈沅卻然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只是個冤孽而已。
那個被抱走的男嬰,也是個孽障。
醫師并沒有診出唐氏其實懷得是雙生子,等那男嬰被燕王抱走后,穩婆突然發現,唐氏的肚子里竟是還有個女嬰。
沈沅的出生,是唐氏和沈弘量都未預料到的。
他大可以將還在襁褓中的她溺死在水里,再將這事遮掩下來,也無人會知曉。
沈沅那時還小,只是個沒有意識的肉疙瘩而已。
他沒對她那么做,已經是對她最大的仁慈了。
思及此,沈弘量的眉毛亦獰了起來,眼中也倏地閃過了一絲狠色。
士農工商,商本為下下行。
唐家再有錢,也只是個賣鹽的商戶家而已。
唐氏一個鹽戶出身的女人,能夠嫁到京城的侯府,做侯府的正妻,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
還想要真愛?嫌他冷落她?
從古至今,誰的婚事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
唐氏她有什么好委屈的?不得夫君寵愛的女人那么多,也沒誰做過紅杏出墻的事。
就是不做不妒的賢妻,她也應該安安分分地待在后宅里。
他沈弘量給了沈沅一個嫡長女的身份,不然她就是沒戶籍的私生女。
沈沅若是知道了實情,也沒什么好委屈的。
她也沒理由去委屈,這一切都是她們母女虧欠他的。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