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余兮兮只是想想,她忌憚秦崢,自然沒敢真說出口。這時,房門開了,一個年輕服務員進來上茶。
窗外天黑下來,城市各處都亮起霓虹。
館子里,包間門內外像隔開兩個世界:外頭座無虛席,喧喧嚷嚷熱火朝天,里頭只兩人,對坐無,迷之尷尬。
余兮兮略低頭,瞧見冒著煙兒的開水從壺嘴里傾倒出來,入杯的茶清得像白水,沒什么顏色,也聞不到一絲香味兒。
可見不是什么好茶葉。
她把杯子捧手上,有點猶豫,半天也沒動一下。
忽的,空氣里“咔擦”一聲。
余兮兮抬眸,看向對面男人的一雙手。
他在剝花生:兩指指肚間攥一顆,捏了下,根本不用力,麻殼子便完完整整碎開成兩半,露出飽滿圓潤的仁兒。他手掌寬大,十指修長,虎口帶著老繭,花生米在他手里,小得像兩顆小豌豆。
她正無聊,注意力不自覺就被吸引,看得呆呆出神。
小片刻過后,余兮兮發現了一絲怪異——那人剝了花生卻沒吃,而是把仁兒全扔進手邊的一個小盤子里,這會兒,盤里已裝成座小丘……
突的,一把低沉嗓子冷不丁響起:
“想吃花生?”
余兮兮一滯,猛抬頭,目光楞楞撞上秦崢的眼。
深沉而黑暗,直勾勾看她,不知已看了多久。
她突的窘迫,捂著嘴,掩飾似的用力咳嗽幾聲,一張水嫩嫩的臉蛋兒憋得通紅。
秦崢一勾唇,須臾,食指抵著那個小盤兒推到她面前。
余兮兮:“……”
這些花生他不吃,是給她剝的?因為她一直看他的手,所以他誤以為她想吃花生?這么多,喂豬嗎?
她無語幾秒鐘,清了清嗓子,試著辯解:“我沒想吃花生……”
他眉峰一挑,“那你盯著我看。”
“……”
余兮兮卡住,然后默默從小盤兒里捻起個花生放嘴里,十分沉穩地說:“突然覺得還是挺想吃的。”
秦崢不動聲色,沒吭聲,視線卻始終在她身上流轉。
氣氛緩和下幾分。那女人已不似最初那么拘謹,小口吃花生米,小口抿茶。紅嫩的兩張唇瓣偶爾開合,放進一粒,腮幫微鼓,秀氣得像只小家貓。
他吃著花生喝了口酒,語氣挺淡:“第一天去上班,習慣么?”
余兮兮一怔,想不到他會忽然問這個,遲疑幾秒才點頭,說:“都還好。沒什么不習慣的。”然后又頓了頓,不大自然地補充一句:“謝謝你的介紹信,又給你添麻煩了。”
秦崢看著她,目光直白:“你的事,我沒覺得是麻煩。”
“……”
他語氣平常,余兮兮卻心尖兒發顫,皺皺眉,茶水灌進去一大口。
之前幾次見面,他對她不規矩,她便總是氣得牙癢癢,恨不得把他從里到外暴打一頓才解氣。此時,這么心平氣和地坐一起吃飯,反倒令人不自在。
沒有預料中的嫌惡和難堪。
可正因為沒有,余兮兮才覺得愈發不安——
一個男人,幾次三番對她胡來,明示暗示,她卻沒多排斥,這不是太奇怪了么?
正懊喪的功夫,服務員已把菜送進包間,桌上白生生的一鍋,湯汁濃白,香氣四溢。
余兮兮不自覺咽了口唾沫,拿茶水洗筷子,隨后抬眼,略遲疑,還是把秦崢面前的那雙也拿過來。涮洗干凈,遞還。
對面一束目光直勾勾盯著她,深沉而銳利。
余兮兮察覺了,只好小聲解釋:“筷子擺在外面久了,有灰的。涮一下會干凈點。”
秦崢靜幾秒,輕哂,“你挺講究。”
特種大隊的人,無論官兵,野外作戰都是家常便飯。條件艱苦,環境惡劣,有時逼急了,甚至吃生肉喝生血,從沒見誰吃東西之前還拿水洗筷子。
余兮兮說:“只是習慣了而已。”
秦崢沒什么反應,伸手替她開了酒瓶子,隨口道:“倒滿還是一半兒?”
她嘴角抽了抽,忽然想起什么,身子前傾,半瞇眼,話語出口牛頭不對馬嘴:“說到這個,是誰告訴你我酒量不錯的?”略思考,一個名字脫口而出:“又是余凌?”
除了余凌,余兮兮想不出第二個人。
秦崢點了下頭,“嗯。”
“……”余兮兮咬咬后槽牙,語氣沉了些:“她還跟你說什么了?”
“你指什么?”
“……”
秦崢目光落她臉上,意味不明,道:“拒絕出國?離家出走?還是銀行卡被停?”
周圍瞬間靜下去,只能聽見酒液倒入空杯的“嘩啦”聲。
余兮兮用力抿唇,窗外,黑咕隆咚的天映襯五顏六色的燈光,看上去妖冶又孤單。
秦崢給她杯子里滿上酒,推過去,臉色冷淡,不受絲毫影響。
然后,對面一道嗓門兒響起,嬌嬌亮亮,口吻竭力保持著禮貌,但難掩戒備同不善:“所以呢,秦首長,您今天找我,是來替我姐和爸媽當說客的么?勸我回家勸我出國?”
“……”這語氣里帶著譏諷。秦崢舉杯的動作一頓,抬眼,看她的目光精銳似狼。
余兮兮和他對視,半不躲閃。
窗外風在吹,路邊大樹的葉子沙沙作響,輕柔的,低吟的,像娓娓道著一卷詩,一首詞,一個故事。
幾秒后,秦崢勾了勾嘴角,在笑,語氣卻陰沉不善:“如果真是你說的那樣,那我又為什么幫你?”
這話一語中的,說到了點子上。余兮兮皺了皺眉,還是有點兒不確定,于是再次發問道:“真的不是我爸媽和我姐請你來的?”
他只有兩個字:“不是。”
常年在軍中居高位的人,不用刻意,即使是平緩嗓音也威嚴得教人心顫。
余兮兮收了聲,埋下頭,夾起一小塊兒牛肉涮涮,燙熟之后放嘴里,嚼嚼,味道都沒嘗出來就咽下去了。須臾,咬了咬唇瓣兒,聲量輕小:“那你有什么事?”
秦崢一彎唇,半開玩笑似的:“就想見見你,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