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的。”李微笑了,“很可愛。”
自來水廠的廢墟中,灰鯨的尸體碎成了肉塊。
席眠順流而下尋過去時,灰鯨懷里的那遺書只剩一小片紙角了。
上面寫著“歲”。
席眠在河流前面站著,拿著那個小紙片發呆。
他來的時候還是正當午,緩過神來,那太陽的頭已快被按進地平線了。
你說,這世上有什么力量,能還原一個已亡人的話呢?
那么多科技,那么多發明,誰也補不上他心里的窟窿。
這世上,真的有神明嗎?
若是自己也跳進這湍湍水流,能找到他嗎?
會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嗎?
如果一個死法,能一起下地獄嗎?
下地獄會是一層嗎?
他對著那個紙片,展開了嚴謹而迷信的分類討論。
算了,先死了試試吧。
他不禁往前邁了一步。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遺書不要了?”一個少年在他背后輕輕說。
他站在那里,沒回頭。
又來了。
這些天,類似的場景不斷在午夜夢回時出現,在他白日恍惚時出現,在他刻意臆想時出現。
“他沒親手交給你的,說不定是寫給誰的,不看也罷。
“有些人就是恃寵而驕。什么概念都只有失去了才明晰。也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原來一個人滲透在血肉里的好,抽離出來是那么疼。
“對吧,哥?”
席眠淡然眨眼。
那幻影又說:“我還沒嘗到你是什么滋味呢,怎么舍得走呢?”
席眠合眼。他太累了。
他把項間的玻璃瓶取了出來,凝視它片刻,輕輕吻了一下。
衍辰走后,他每天都去泡藥浴,把他的骨灰放在小瓶子里戴在項間,一起浸泡在水里。
帶著它,能替我指引找到你的方向嗎?
席眠將它放回去,轉身欲走。
背后那聲音傳來:“你是在親我嗎?”
席眠知道自己精神恍惚得不像樣了。不過他還是輕輕答道:“嗯。”
“你親我,是因為喜歡我?”
他覺得在自問自答,沒怎么猶豫。
“嗯。”
“那你為什么不直接來親本人?”
席眠皺眉,他不知道自己的潛意識為什么會問出這樣的問題。
“你死了。”
“你怎么知道我死了?黑暗里你又看不清傷口。”
“體溫特征都失去了。”他疲倦地回答自己,“你走吧。我不會再回答你了。”
“你不是說我是制藥天才嗎,做一個降體溫的藥很容易吧。要摸摸看嗎?看我還有沒有體溫?”
一雙手覆上他的眼。
席眠眼前黑了。
他突然笑了。
自己真是瘋得徹徹底底。
那把刀直直地插入他的心臟,血肉的泥濘聲至今還在耳畔回響。
他轉過頭去,看見面無表情的衍辰站在他身后。
席眠呼吸一滯。
他嘗試性地伸出手,碰觸了一下眼前人。
他又把手放了下來。
“又要擱置我了?無感還是避嫌?”衍辰漠然道,“那我走了。”
席眠單手用力搓著那根觸碰過的手指,指節都被他搓得泛白,骨頭咯吱作響。他感覺到痛,這痛讓他愣了半晌。
“別走。”
他聽見自己顫抖喑啞的聲音。
“我不會再擱置你了。”席眠眼里蒙上一層水汽,“我不會了。”
“你別走。”
“我不理你……是……是怕……”
衍辰靜靜地看著他。
席眠因這一眼止了聲。
不是因為灰鯨而避嫌,而是怕仇家牽涉。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你別想回到從前了。”斜陽的溫和柔軟的對比之下,衍辰的臉冷若冰霜。
“從前是我裝得好。從現在開始,我永遠記著,你是冷眼旁觀的看客,你是讓我喪考妣的幫兇。你利用我的感情,讓我為那個混賬賣命這么多年。
“所以無論你在這期間怎么樣,我都不可憐你。
“你活該。”
席眠急促地點了一下頭,眼睫抖了片刻,又點了一下頭。
衍辰仰著頭看著他,嘴里卻是不容置疑的命令:“那你跪下。”
席眠上前一步,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了。
衍辰俯瞰著,眼神疏離,向他伸出一只手。
“親。”
他接過那只手,鄭重地吻上他的指尖。
他靜靜想,伊比鳩魯說得對,人死后沒有靈魂。旁人編派的地獄,與他何干,與他的小朋友何干。
享受現在吧。
如果這是夢,就不要醒來。如果醒來發現是一場空,他就及時奔赴死亡,他想。那么這就不是一場空,而是與他的衍辰在各種意義上的壽終正寢。
如果是自己得了精神類疾病,那就太好了。
他愿自己此生都不要康復,病入膏肓,長命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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