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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5章 走馬燈

      “好甜啊,哪來的?”香子慕邊吃果子邊問,有點臟的臉上滿是吃到好東西的愉悅。

      陳仰說:“一個新人給的。”

      “就那個,朝簡。”他把他未來的小對象介紹給他的搭檔們。

      香子慕順著陳仰指的方向瞧了瞧,語犀利又簡潔:“高,白,帥。”

      陳仰動眉頭,香子慕對朝簡的初次印象不壞啊。

      咽下嘴里的果肉,陳仰講了朝簡分析尸體的一幕和他的隨機應變能力。

      孫文軍推一下眼鏡:“作為新人,有潛力。”

      香子慕說:“就是長得太招搖了。”

      “皮相是父母給的,”孫文軍掃了掃被好幾道異性目光包圍的少年,“不過,確實低調不起來。”

      陳仰舔舔唇,此時的朝簡跟暴力危險分子不沾邊,他的靈魂是健康的,沒有生病,好接近。

      孫文軍壓低聲音:“小仰仰,你對那個新人小孩有興趣?想帶他?”

      香子慕立即看過來,慎重道:“讓他加入我們?能力可以嗎?拖后腿會害人害己。”

      “我目前沒有那個打算,看機緣。”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說。

      陳仰揪了一把細細長長的野草,手心被勒得有點疼,朝簡說的是對的,第一次合作的時候,他并沒有讓朝簡做他的搭檔。

      一見鐘情,被愛情沖昏頭是不存在的。

      任務者的怦然心動,和過著平淡生活為學習為工作為家庭奮斗的普通人不太一樣,也許要有看不見的硝煙,看得見的死亡,再加點血淚。

      也不排除就是一瓶水,一個果子,一塊面包那樣簡單。

      只有它來了,我們才會看到它的樣貌。

      ·

      大家隨便填飽肚子就開始交流,死的六個任務者里面,有四個是“護林員”,兩個是“盜賊。”

      后者死在厲鬼手上,前者被不明生物砸爛腦殼,吸走了腦漿。

      一比較起來,各有各的恐怖。

      上午的最后一個“護林員”男生從脫水昏迷狀態清醒過來,透露了自己死里逃生的事情。他說自己在找“遭賊”的時候,感覺后面有雙眼睛在盯著他,幸虧他直覺夠強,躲過了野人的襲擊,不然他腦子早就開花了。

      朝簡拿出那塊破舊的小碎布,問野人穿的是不是這個顏色的衣服。

      那男生的眼睛瞪大:“是,就是這個……就是這個!”

      “布料眼熟,我好像在哪見過。“香子慕看著手上的碎布,嘀咕了聲,不等孫文軍讓她仔細想想,她就大叫,“盜賊!”

      “穿這衣服的人,就是當年殺害護林員的盜賊之一!”香子慕快速拿出手機,翻到她拍到的一張照片。

      照片上面是一塊殘缺的報紙碎片,左下角有塊彩圖。

      圖上是張合照,一共三人,站在中間的是個很高很瘦,面向兇狠的男人,他上半身的衣物布料和朝簡拿的一模一樣。

      男生抖著手指照片合照中間的男人:“是他,是他是他……”

      眾人都感到心悸,盜賊竟然沒死全,還活著一個!

      朝簡丟掉碎布:“看來這個任務是“護林員”抓“盜賊”,盜賊獵殺“護林員”。”

      有部分任務者聽不懂,朝簡還解釋給他們聽:“野人盜賊在山里躲躲藏藏成了怪物,他記恨護林員,會下殺手。”

      “那護林員早就死了啊,都成厲鬼了。”

      “不是還有我們嗎,我們是新的‘護林員’。”

      周圍的氣流凍結起來,一股股的寒意往眾人的心頭沖涌,膽小的都打起了哆嗦,仿佛提前看到了自己的死狀。

      “冤有頭債有主,厲鬼怎么不把那怪物的皮剝了?”有任務者受不了地哭叫起來。

      “鬼有鬼的規則。”孫文軍的嗓音文雅和氣,“你們可以當成一個游戲,這里的一切都是副本設置。”

      “所以就是,不管是當“護林員”,還是當“盜賊”,都很危險。”

      隨著孫文軍的這句話落下,隊伍里又有幾個人掉在了懸崖邊上,搖搖晃晃。

      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很短,發呆都不夠用。陳仰既屬于這個任務,也不屬于這個任務,他的心理和精神所遭受的摧殘和其他人不同。

      陳仰坐在石頭上面,視野里是正在和隊友說話的朝簡,不知對方說了什么,他笑了一下。

      “咔嚓”

      陳仰咬了一口小果子,曾經的朝簡眼里并不是只有他。這讓他既感到微妙的不適應和茫然,又覺得心酸。

      朝簡的世界原本是很大的,那里面裝著友情戰友情,后來卻縮成了只融得下他一個人的大小。

      友情,戰友情,愛情,親情全都是他。

      陳仰一個果子吃完,畫面一轉,他聽到了“叮叮當當”聲,呼吸里充斥著嗆人的石灰氣味,口中沒有一點果香。

      香子慕和幾個人打造石像,那石像的面目是個佝僂著背的老人,左手牽著小孩,右手拄著拐杖,整體的進展很粗糙。她氣喘吁吁地喊道:“仰哥,小孩我不會修,你幫我一下!”

      陳仰他下意識過去,他從香子慕汗濕發紅的手里接走鑿子,動作干練地敲起來。他說了些他不懂的話,都是些技術上的東西。

      香子慕“嗯嗯”地回應,一副不走心的樣子。

      “認真點。”陳仰喝道,“等你學會了,下次再有類似的任務,你就不至于急成這樣。”

      香子慕薅著沾滿灰塵的頭發:“不是有你嗎。”

      “萬一以后我不在了呢?”陳仰不由自主地說道。

      香子慕瞬間就變了臉色,她要發火,孫文軍搶在她前面訓斥陳仰:“別說這種話,聽著刺耳。”

      孫文軍像個大哥,他教訓完弟弟,完了就掉頭教訓妹妹:“你也是,學了又沒有壞處。”

      香子慕抖了抖起皮的嘴唇,垂下頭:“我學。”

      陳仰拿著鑿子的手緊了緊,他想起來無名小鎮的任務里,香子慕修過女瘋子的孩子石像,那活基本是她一人扛的。

      那時候陳仰很意外,他沒想到香子慕還能有那技術。

      原來這一手是他教她的。

      陳仰不停揮動鑿子,這是任務最后了,修完老人和她孫女的石像,讓她們住進來,大家就可以離開。

      不遠處是剛才替下去休息的幾個任務者,他們癱坐在地,灰頭土臉,滿身疲憊,朝簡就在其中。

      陳仰走了下神,差點鑿到手,這是他在山林任務后,再次跟朝簡碰面。

      這期間朝簡做過幾個任務,他的身上很明顯已經少了一些東西,多了一些東西。

      陳仰跳過任務前期,他直接用大家搜集的工具,把小孩的石像打細一點,手上的水泡又多了好幾個。

      當陳仰退開些,找個地方坐下來的時候,朝簡湊了過來。

      “陳先生,你好像什么都會。”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神,”陳仰蜷縮起手指,掩藏手心的水泡,“我只是任務做多了,掌握了一些技能。”

      朝簡低著頭:“你的身份號是比較靠前。”

      “019,”朝簡喃喃。

      陳仰愣怔了一下,我在第二次合作的時候就把身份號告訴朝簡了啊。

      朝簡拉開外套拉鏈,用刀劃破里面的襯衫,扯下一塊布遞過去:“把手纏上吧。”

      陳仰想接,可他卻說:“不用。”

      “不疼啊?”朝簡抬起頭看他,沾著臟灰的眉峰攏在了一起。

      陳仰發現這個時候的朝簡眼里那片晴空有了一大片陰云,每一朵陰云的背后都是他走到現在的艱難。

      “還好。”陳仰說。

      朝簡把布條塞進他懷里:“那就是疼。”

      陳仰不再拒絕,他幾下就將布條纏在手上,沒說話,朝簡也沒。

      朝簡像是很累很困,眼白被一條條血絲覆蓋,看著瘆人。

      但他周身的氣息是平和的,他不知道在想什么。

      陳仰發現朝簡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是灰,一眼掃過去就掃到七八個口子,指間還有疑似水泡磨破的水液,臟兮兮的,自己的手不管,卻給他撕布條。

      陳仰翻背包,將果然又在里面的筆記本拿出來,他翻了翻,上面多了很多份筆記。

      有他熟悉的,也有不記得的。

      厚厚的筆記本已經寫完了將近一半。

      陳仰沒有一頁頁去看,他找出筆,和筆記本一起送到朝簡面前:“你在本子上面寫下你的聯系方式。”

      朝簡愣道:“出去就沒用了。”

      陳仰往他跟前送送。

      朝簡把手在襯衫上面擦擦才去接筆記本跟筆。陳仰捕捉到他掌心的情況,鼻子一酸。

      朝簡翻到空白頁,筆在他手中握了半天都沒動,他偷偷看一眼陳仰,低低道:“我也想像這上面的人一樣,記下自己的任務經驗。”

      陳仰在發呆。

      朝簡誤以為陳仰不愿意,覺得他多事,他有些無措:“陳先生,我不是故意亂看的,我只是幾乎過目不忘。”他撇了撇嘴,“剛才往后翻的時候,我條件反射地記住了。”

      陳仰:“……”我都不知道你還有這本事!

      “隨你。”陳仰摩挲手上的布條,“你想怎樣就怎樣。”

      朝簡笑起來。

      那笑容灼燒了陳仰的雙眼,他扒了幾下亂糟糟的栗發,耳邊又響起聲音:“那我能像別人一樣,叫你仰哥嗎?我們是第二次合作了,算是老隊友了吧。”

      少年趁熱打鐵,得寸進尺,他有他的王國要建,現在正在打地基。

      陳仰扒拉頭發的動作不停,他的語氣隨意道:“可以啊。”

      朝簡笑得很開心:“仰哥。”

      陳仰心想,等到談戀愛了,你就叫我哥哥了。他剛這么想完,面前的朝簡就變了樣。

      朝簡穿著干凈整潔的灰色休閑裝,坐在餐廳的包間里,對面是……

      當年的自己。

      陳仰抿嘴,現在是那個打造石像任務出來后的第二天,他按照筆記本上面的電話聯系到了朝簡。這才有了眼前的這一出。

      “小朝同學,我的提議你考慮考慮。”

      陳仰聽到自己說,“不要有太多壓力,我只是覺得你挺投緣的,跟我也算合得來,就打算帶你走走,走多遠說不準,看情況,生死有命,好聚好散。”

      然后,他自己又換了個說詞:“有件事要說明一下,我的目的地不是終點,我就這么往下走,沒想別的,你要是想去終點的話,我送送你。”

      說完了還露出一個老父親的微笑。

      朝簡似乎是洗了頭發匆匆趕過來的,發梢還有點潮,他低著頭,有一下沒一下地捏著冷白均勻的指骨:“仰哥,你跟我提的事,你那兩個搭檔知道嗎?”

      陳仰飛快盯著那個懶洋洋的自己,他也想知道答案。

      “當然,我和他們商量過了。”陳仰聽見自己說。

      朝簡抬了抬眉頭:“我已經做了四個任務了,對你來說也還是新人一個,你想帶我,必定要在我身上費心費力,他們同意我加入?”

      “你看你明知故問的,他們不同意,我能坐在這?”

      “仰哥,你別不耐煩,我只是怕你難做。”朝簡起身繞過半張桌子,停在他身旁,微彎腰伸出手,“從今以后請多指教。”

      “這么正式?”

      “你注重儀式感。”朝簡唇邊帶笑。

      “不錯,打聽的可以。”陳仰目睹就跟自己逗小狗一樣,握住朝簡的手左右晃一下,“弟弟,合作愉快。”

      陳仰坐到朝簡身邊,毫無意義地瞪著窩在椅子里的那個自己,腦海里全是他和朝簡的關系變化。

      他們已經從隊友,老隊友,變成了搭檔。

      還不是戀人。

      陳仰沒管對面的自己點什么菜,直到有句話傳入他耳中,他才猛然驚醒。

      “抹茶冰淇淋,吃嗎?”那時的自己抱著手機,熱切地介紹道。

      朝簡咕噥:“我不喜歡抹茶。”

      這句陳仰聽得很清楚,對面的自己卻沒聽見,還在說:“這個口味很不錯。”

      然后陳仰就聽朝簡道:“我吃。”

      陳仰嘆口氣,朝簡不喜歡吃抹茶味的冰淇淋啊。

      接下來陳仰都在放空,耳邊忽地傳來一聲,“給你。”

      陳仰本能地偏頭,入眼是一把瓜子米。他好想把臉埋進朝簡寬大的掌心里,把那些瓜子米一個個吃掉。

      可他現在還沒回到朝簡身邊,他只是在看以前的朝簡。

      “仰哥,我看你直勾勾地盯著瓜子,以為你想吃,又不愿意剝,怕手臟,麻煩。”朝簡把放著瓜子米的碗端到對面。

      “觀察力不錯,我確實喜歡吃,不喜歡剝。”

      朝簡抿著的唇微揚,笑道:“那下次有瓜子在邊上的時候,你想吃就跟我說,我給你剝。”

      陳仰有那么幾秒忘了呼吸,心跳也沒了。

      然而過去這個時間點的自己沒有他這么澎湃的情感,就只是前傾上半身,手肘壓著桌面,和藹可親地揉了揉朝簡的頭發。

      “好啊,乖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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