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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2章 走馬燈

      陳仰愕然地眨了眨眼睛,曾經的文青長相嫩點,性格沒變,處事作風也還是那樣,就連穿衣風格都沒變化。

      可喬小姐的變化挺大的,她的旗袍,大波浪長卷發,以及烈焰紅唇都沒了,而是高馬尾,素顏,黑色修身上衣配牛仔褲,火辣而干練。

      身上也沒有香水味,只有淡淡的汗味。

      陳仰印象里,喬小姐暴露在外的皮膚都是雪白的,白得晃眼,真沒想到曾經的她是太陽曬出來的小麥色,也不知道后來怎么白回來的。

      “喬姐。”陳仰吐了口氣,喊道。

      喬小姐的一條手臂撐著椅背,眼尾上挑起了一個懶散的弧度:“嗯?”

      陳仰心說,性格似乎變得不大,他正要看自己的身份號,余光不經意地瞥到旁邊過道,拉開背包拉鏈的動作猛然頓住。

      坐在過道那邊的是個男人,很瘦,長得斯斯文文的,身上有股子干凈又純粹的書卷氣,像教書先生。

      陳仰聽到自己的聲音:“王寬友?”

      王寬友摩挲著腿上的公文包,聞轉頭:“啊。”

      陳仰的呼吸,王寬友竟然也是他過去的隊友之一!

      王寬友見陳仰只是看著他,不說話,他眼里的緊張不安快要溢出來了:“李先生,有發現?”

      “沒有。”陳仰發覺王寬友的狀態沒有老集村那次好。

      而且……

      陳仰的眼皮跳了跳,老集村是王寬友的第二個任務。但他通過這個任務的前半段記憶得知,王寬友在這個任務開始的時候,介紹自己是第四次做任務。

      這就是說,老集村那時的王寬友被二次重置了。

      陳仰沉沉地喘口氣,以前的王寬友不一定就停在這里。

      我已經在老集村送走過王寬友一回了,不可能曾經也送過一回,他想。

      陳仰一邊給自己做心理建設,一邊將視線收回來掃視公交車廂,這一掃,他有了一種暈車的感覺。

      公交車是紙扎的,不是白紙,而是報紙,全是報紙,一塊一塊地無縫連接在一起,密集恐懼癥待在里面,能痛苦死。

      車上的座位沒有坐滿,空了不少。

      司機跟乘客都是紙人!

      陳仰吞了口唾沫,這是他這場走馬燈里的其中一站,已經發生過的,他進來只是回顧而已,人和事都已成定局。

      可那種窒息感依舊清晰而強烈。

      陳仰把手伸進背包里,捏著白卡的手發緊,二十三個隊友,要坐二十三站。

      每一站都會上來一只鬼,規則會隨機指定一個任務者幫對方查出兇手,并將兇手的名字告訴司機。

      那鬼就會在下一站下車。

      如果答案錯了,任務者就會變成紙人,坐在鬼的位置上面,被鬼附身。

      而查找兇手的信息來源就是這輛報紙糊的公交,信息都在報紙上面。

      每站的間隔時間都是一樣的,五分鐘。任務者查線索期間,其他隊友可以幫忙,不能逼迫,要自愿才行。

      這任務跟送快遞有點像,既是單人任務,也是團體任務。

      車里的紙人全是隊友,他們任務失敗死了,成了紙人。每個紙人的身上都有一只鬼。

      現在存活的是六個人,陳仰在內的其中四人都完成任務了,還剩王寬友和喬小姐。

      陳仰一點都不奇怪,隊伍里就那兩人是他的熟人,這是規則給他留的,準確來說,是他自己決定的。

      因為朝簡說曾經的他做過太多任務,多到數不清,所以不可能每個都讓他回顧一遍,能回顧的,只會是在他這條路上留下的痕跡比較重的,比較多的人和事。

      人生的一些重要節點吧。

      節點回顧了,點亮了,記憶那條彩燈就會整個亮起來。

      陳仰不動聲色地看了看喬小姐跟王寬友,他原本以為自己的走馬燈幻境比朝簡要難過,現在才知道他想錯了,弄反了。

      朝簡是瘋著進最后一關的,人生只有他,走馬燈也自然全是他,可他帶給朝簡的不止是幸福,還有苦痛,因此朝簡走馬燈的每一站都會被切割成兩半,一半是晴,一半陰。

      朝簡一站接一站地穿過,最后走出來的那個是病態的,殘破不堪的朝簡。

      陳仰想,他的走馬燈里有各色各樣的人。

      那規則希望他感受的東西就會和朝簡有細微的不同,朝簡要在一遍遍經歷從天堂摔進地獄深淵之后,還能守住手中的那簇希望的火光,他應該是……不忘初心?

      陳仰無聲地呢喃:“不忘初心。”

      我的初心是什么?

      陳仰的腦中浮現出香子慕的聲音,她說:仰哥,你做任務是為了交朋友。

      交朋友。

      我的初心是交朋友。

      陳仰再次去看旁邊的兩個熟人,朋友……

      后面響起抽噎聲,陳仰的思緒被打亂,他回了下頭,哭的是個年輕女白領,她蜷縮在椅子邊的地上,對著斜對面的紙人哭。

      那是她從高中一起走過來的未婚夫,上一個五分鐘時間到了,車到站的時候,他沒有找出兇手,死了。

      紙人的脖子上還戴著一個鮮艷的紅領巾。

      陳仰的視線掃了掃車內的情況,其他紙人的胳膊腿上也都有個物品,那都是附身在他們身上的鬼生前的東西。

      陳仰把身份白卡往背包里面放放,他的手指倏地一僵,下一刻就不敢置信地扒開背包往里伸頭,入眼是一本非常厚的黑色筆記本。

      陳仰慢慢觸到筆記本,用力抓住,他明明在出發前將它鄭重交給了向東?為什么現在會出現在他包里?

      上一站走馬燈里還沒有這個……

      陳仰抖著手撈出筆記本,快速翻開,他的鼻息亂了起來。

      筆記本是嶄新的,空白的,一個字都沒寫!

      這是新筆記本,陳仰記起了關于它的那部分記憶,它是他在一個路邊攤上買的,攤主的樣子是模糊的,他沒想起來。

      陳仰只知道他買完筆記本就進來這里了,沒功夫把它拿出來。

      “這本子挺厚,能記很多東西啊。”旁邊的喬小姐臉上露出幾分心血來潮的意味,“小仰仰,我有個想法。”

      陳仰隱隱猜到了什么,他的雙眼微微睜大,捏著筆記本的指尖有點麻麻的。

      不等他說話,喬小姐就遞過來一支鋼筆,對他抬抬線條柔美又不失利落的下巴:“我們來做一件有儀式感的事吧。”

      “什么?”陳仰的聲音透著干啞。

      “我們每個人在筆記上寫下自己的經驗和聯系方式,怎么樣?”喬小姐勾著淡粉的唇。

      “不行,我試過了,在任務世界留聯系方式,出去了就會被規則篡改,不會是原來的樣子。”前面的眼鏡男回頭提醒。

      喬小姐的眉型是天生的凌厲英氣,沒有修,就是很自然的樣子,她輕皺的時候給人一種利劍出鞘的感覺:“也許有奇跡出現。”

      那眼鏡男的氣場頓時弱了下去,他咳了聲:“不可能。”

      “一次不行,那就多來幾次,萬一讓我們逮到規則犯懶或者出bug的時候呢。”喬小姐湊到陳仰耳邊,跟他說悄悄話,“是吧,小仰仰。”

      陳仰笑了笑:“嗯,對。”

      后排的其他幾個人全看過來,就連那個抽泣的女白領都扭了扭頭。

      喬小姐看著窗外不斷倒退的街景說:“車里太悶了,我們需要做點事轉移一下注意力。”

      “好。”陳仰不由自主地翻開筆記本,在第一頁寫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寫了滿滿一頁。

      那上面有七個任務,沒有細寫。任務點都是他曾經走過的,他寫完的那一刻就都想起來了。

      陳仰的視線往下游走,停在那一頁的最后,看著他不自覺寫下的簽名。

      ——cy。

      陳仰以為自己的心境會天翻地覆,實際上他很平靜,筆記本是他的啊,難怪……

      難怪他做完老集村的任務回來,站在廚房寫筆記的時候,感覺自己什么時候也那么寫過。

      那是記憶殘留,又或是一種感知反應。

      陳仰把筆記本和筆給喬小姐,看著它們在她手上待了會,傳給前面的男人,依次往下傳,一個接一個。

      這本子能丟,只有一個原因,他死了。

      他死后,規則抹掉了筆記本初次使用后的所有痕跡,機緣巧合之下被別的任務者得到,添加新的內容,又被重置后的王寬友傳到了他手里。

      輪回一般。

      片刻后,陳仰撫摸著多了六份記錄的黑色筆記本,帶著復雜難的心情合上了眼睛。

      現在的它在向東那,如果它最后還能回到他手里,被向東送還給他,那可就真的……太好了。

      “小仰仰,等你出去了,記得試著給姐姐打電話。”喬小姐笑道。

      “我會的。”陳仰應聲。

      “要是能打得通,你就來找姐姐,姐姐請你喝咖啡,吃好吃的,還送你小玉石,姐姐有很多那玩意。”

      陳仰聽到了細碎的嘩啦聲響,他刷地睜眼,喬小姐手上拿著一個藥瓶,她準備吃藥。那藥瓶他很熟悉,三連橋的審核任務見到過。

      這時候的她就已經被性癮侵蝕了嗎?她給他的感覺并不像啊。

      陳仰看著她的藥瓶:“喬姐,你這是……”

      “家里有錢,高中時候被綁架過,回來就病了。”喬小姐仰頭咽下幾粒藥片,說笑話的口吻道。

      “吃藥麻煩。”她蓋上藥瓶,吐槽似的輕聲說了一句。

      陳仰不出聲了,他阻止自己去想象那是什么情景,很生硬地岔開話題:“你……”他想問她認不認識朝簡,結果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掐住了他的脖子,不讓他說出來。

      陳仰從缺氧的狀態里出來,摸著干燥的脖子吐氣,規則盯著他呢,不能違規。

      公交車突然開始減速,倒數第三站就在前面。

      王寬友做了兩三個深呼吸,頭往漆黑的窗外伸去,喬小姐雙臂環在身前,顯得很沉著。

      “有個乘客上來了!”前面的司機喊道,“大家往后走!都往后走!不要擠在前面!”

      車里的過道上空蕩蕩的,司機這句話聽起來讓人毛骨悚然。

      報紙糊的車門沒有打開,自然也就不會有人上來,可是前面的一個空位子上面出現了一個黑色皮包!

      陳仰的瞳孔微縮,那就是上來的乘客!他往王寬友和喬小姐那看。

      王寬友的臉上多了一塊血紅的斑印。

      這次輪到他了!

      只要在一站的時間內找出兇手完成了任務,血斑就會消失。

      公交車再次開了起來,伴隨著司機的聲音:“下一站是玉門站。”

      任務開始了。

      王寬友丟下自己的公文包,踉蹌著離開座位,臉色發白,眼神渙散。

      陳仰的視線落在王寬友神經質地捏動的雙手上面,他是不是有ptsd?在前一個任務里帶出來的?他曾經這個樣子,不排除是和他真正的,沒被規則替換的人生經歷有關。

      這不是眼下最重要的,眼下重要的是怎么完成任務出去。陳仰站了起來,他剛要讓喬小姐讓一下,好讓他出去,她就也起身,徑自看起車里的報紙。

      除了那個未婚夫死了的女白領,其他任務者都紛紛找起線索。

      過了會,女白領也調整好悲傷的情緒加入了進來,之前輪到她的時候,王寬友幫過她。這次到他需要幫忙的時候了,她必須搭把手。

      只要能確定自保,大多任務者都是愿意在隊友有難的時候扶一把的。

      陳仰在看座椅上的黑色皮包,那包用很久了,幾個角磨損得比較厲害,其他地方的皮也開裂了很多,拉鏈也壞了。

      包的左下角有一塊水跡類的東西。

      陳仰湊近看看,看不出名棠,他用手指刮了一點,反復搓了搓,很黏,能聞到一點荔枝香味。

      “李先生,那是什么?”王寬友問道。

      “棒棒糖的糖液。”陳仰說,“家里有小孩。”

      王寬友灰暗的雙眼一亮,可他又消極起來:“就不能是她自己喜歡吃嗎?棒棒糖也不是小孩子的專屬零食。”

      “不止那個線索,還有這個。”陳仰指指咧開嘴的包,任務者不能亂翻鬼的物品,但這包的拉鏈是開著的,包口朝上正著放的,能看見里面的一點東西。

      王寬友在隊友的提示下往包里看,他看見了一個粉色小星星的頭繩,兒童款。

      女鬼,有孩子。

      這是半分鐘里獲得的信息,王寬友亦步亦趨地跟著陳仰,儼然已經把他當成救命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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