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個是向東,我羨慕他可以活得肆意妄為,”白棠說。
陳仰撥著一疊樹葉,隨意道:“那你羨慕我什么?“
白棠微笑:“你的心里有路,腳下有路,前方有燈火在照著你,你會一路向前。”
回答他的是一串溫柔的曲聲。
陳仰面向太陽吹樹葉,金色光暈從他的頭頂灑下來,絲絲縷縷地鉆進他破了個口子的心里,連帶著他整個人都暖和了起來。
“這是什么曲子?”白棠的桃花眼里波光瀲滟。
陳仰的大腦有一瞬的空白,他無意識地說:“好像叫……朝陽。”
片刻后,文青回來告訴陳仰,食堂和校長辦公室都沒發現。
這個結果讓陳仰感到意外,所以其實是他想多了,投毒這件事就是原先查到的那樣,不存在什么沒挖掘到的真相?他對姜未這個人的認知也是錯覺?
“怎么還沒站好隊?”班主任的聲音從左后方傳來。
陳仰站起身看去,班主任第三次穿上了任務剛開始時的藍褂子,扣子扣得整整齊齊,稀疏的頭發也精心梳理過,啤酒肚圓滾滾的。
班主任又在催:“站好,都站好,王娟,你再說話我就讓你站到前面來,等你說完我們再拍,好不好?”
王娟吐舌頭。
“這是在拍畢業照,都正經點,把它當回事行不?”班主任氣得沒脾氣了,“站好!”
陳仰正要往隊伍里走,他忽地發現那些學生們看不到他們了。與此同時,隊伍里突然多了一群陌生面孔。
那一霎那間,陳仰的心底竄出了一個猜測,他快速數了數多出來的人,二十,剛好是這次任務的隊員數量。
錢漢懵逼了:“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楊雪也有些懵,她都站到臺階上了,卻發現自己在那些學生眼里成了隱形的。
“笨吶,”文青搖搖頭,“時間跟當年拍畢業照的時候重疊了啊,那二十個學生是活下來的,也許是食物吃的少,中毒的癥狀不重,也有可能是自身的身體機能較強,催吐催得及時,總之命大就是了。”他自自語,一臉沒勁地撇撇嘴,“這么說,新生開學那天,我們就是代替的那二十個學生唄。”
陳仰打量臺階上的學生,一共三十五人,姜未和常超都還沒出現。等他們來了,這個班才算是全員到齊,一個不少。
“301”班的隊伍已經站好了,最下面站的是女生,第二排是班主任和女生,第三排是個子矮的男生,最后一排是班里的高個們。
“人呢?”班主任從隊伍里出來,“常超?!”
陳仰看到學生們齊刷刷地朝著一個方向扭頭,他也望了過去。
所有人的臉都沖著食堂。
幾個瞬息后,一個少年從食堂后門走了出來,那是常超,他渾身濕噠噠的,一張臉腫脹慘白,嘴唇青紫。
常超走幾步就回頭揮揮手,后門口那里站著一個胖胖的身影,一直凝望著他。
死亡讓父愛多了一股腐爛的味道。
常超走到隊伍前,他沒停下來,直直地踏上臺階,站到了屬于他的位置上面。
站上去的那一刻,常超變回生前的模樣,高大帥氣。
“還有個呢?姜未!”班主任再次喊道。
陳仰按住肩頭亂敲的爪子,側低頭問:“你搜查食堂和校長辦公室的過程里有沒有碰到姜未?”
“要是碰到了,我肯定會跟你說的啊。”文青揉揉爪子,“阿仰,你手勁好大。”
“別鬧了。”陳仰往四樓看。
大家的心全都提到了嗓子眼,任務到了最關鍵的時候了,千萬不要有意外發生。
就在所有人等得快要絕望的時候,教學樓里走出來一道頎長的人影。
陳仰的瞳孔一縮,他還沒開口,楊雪就已經將他想要說的話喊了出來:“他不是姜未,他是姜知!”
“確定嗎?”吳玲玲的身子晃了晃,不死心地問。
楊雪的臉色發白:“確定,我確定。”
“那我們完了……”曾進和吳玲玲異口同聲,他倆都站不住地跌坐在地。
班主任的遺愿沒完成,時間線就要重來,重頭來過,再從“新生開學”開始,這太可怕了。
一股滅頂的崩潰從地上的吳玲玲和曾進身上散發出來,瞬間擴散至整個隊伍。
就在這時,陳仰驀然出聲:“來了。”
“什么來了?沒有啊。”楊雪一下子沒明白。
陳仰的眼睛一直看著姜知,看著他嘴角輕揚眼里帶笑。
“他是姜知,也是姜未。”陳仰說了一句話。
笑著的姜知,既陽光又陰郁。
姜未沒有現身,他選擇附在他弟弟身上。
全員到齊。
這一刻陽光明媚,陳仰他們都在等相機響起“咔”聲。
文青無聊地轉著硬幣:“聊聊天啊,你們說,這起悲劇的根源是什么?”
“林洋。”活過來的曾進說,“常超根本沒有自殺,如果林洋不砸他,不給他綁石頭沉底,他就會回家,那他爸給班級投毒的事就不會發生了。”
楊雪不認同道:“你要這么想的話,那我覺得常超要是不被姜未和班主任,以及班上的同學說,他就不會去水塘邊自殺,林洋也就不會有砸他的機會。”
曾進反駁:“那還不是他自己上課吃東西。”
楊雪:“……”
“哦豁,”文青圍著他倆轉圈,“所以點題了嘛,不學不要耽誤別人。”
“別討論了,沒有意義。”白棠說。
“也是哈。”文青嘆氣,下一秒他笑起來,“那我們討論點有意義的東西。”
陳仰對這句臺詞以及文青猶如孔雀開屏的神情很熟悉,他的眼角狠抽。
這家伙留到現在的大戲只會是投毒的事,敢情他在食堂或校長辦公室找到了線索。
“文青!”陳仰瞪過去。
“嚇我一跳。”文青從口袋里掏出一個紙團,偷偷塞給陳仰,“好了好了,這是我在校長辦公室找到的,我只給你看,不給其他人看。”
然而音量大到周圍人都能聽得見。
陳仰習慣了文青的炫耀和渴求關注的表演,他沒再說什么,直接扒開了紙團。
是份破報紙,上面有一條新聞被文青圈了起來。
新聞講的是一個準高考生從車前救下三歲孩童,死在了送去醫院的路上。
到這里是少年英勇,令人惋惜。
后面的發展卻出人意料,充滿了荒誕的戲劇性。
那起事故發生不久,一只流浪狗在附近覓食,出現了嘔吐抽搐的癥狀,很快就當場死亡。
有人把過程拍到網上,引起市民恐慌,以為是病毒入侵,世界末日。
直到警方查監控發現一個小瓶子碎了,流出了粉末,流浪狗是舔到它才中毒的。
而瓶子是從救人身亡的高考生兜里掉出來的……
陳仰看完沉默了下來,他猜對了。其實也不全是猜,他是在嘗試著揣摩姜未的內心以后才那么想的。
先前夏樂和姜知都描述過姜未,陳仰將他們的描述結合到了一起,拼湊成一個完整的姜未。
姜未是完美主義,容不得瑕疵,他也極度在意別人的看法。所以他做班長做學生做兒子做哥哥都做到最好。
然而常超的自殺讓姜未被班主任找去談話,被很多同學指點甚至吐槽抨擊,他的世界有了污點,臟了不干凈了,這讓他不能接受,可他又改變不了別人的看法,那就讓那些人消失。
“看完不說點什么?”文青扒著陳仰的肩膀。
“不評價。”陳仰把報紙遞給白棠和楊雪幾人,他看著臺階上的師生。
學生們對著相機笑得燦爛純真,老師在整理衣發,滿臉肅穆。
陳仰將視線挪向隊伍,他的表情突地一變,錢秦和錢漢呢?
108教室
錢漢坐在桌前一動不動,301的三十七個學生全部站好的瞬間,他想起來自己已經死了。
期末考語文那次,錢漢開考沒一會就不自覺地挪動了椅子……
隊友黃雨找到了她自己的尸體,而他找不到了。他的生命和尸體都留在了那個時間點。
錢漢緩慢地扭動脖子,仰起頭看旁邊的人:“哥,你早就知道了吧。”
站在桌邊的錢秦全身僵木。
錢漢咧嘴笑起來:“我還奇怪,我哥那么熱衷解題講究效率的一個人,怎么突然不解題了呢。”
“我太笨了,”錢漢抓了抓后腦勺的頭發,嘟囔道,“到現在才明白。”
錢秦克制得很輕的呼吸開始失控,期末考那次他就懷疑了,他當時找機會來這個考場看過,什么都沒有發現。
那時候錢秦順著走廊的墻壁坐到地上,全身都是冷汗,他撐著頭,嘴里訥訥的呢喃“還好是我想多了”,他重復了好幾遍才平靜下來。
但是時間跳到高二的時候,錢秦發現他和別人的身高都在長,只有弟弟沒有變。
錢秦的內心世界一點點崩塌。
到了高三,弟弟還是那樣子,錢秦的世界徹底塌了。
教室里彌漫著令人悲痛的壓抑感。
錢秦握住弟弟的手,指腹細細摩挲他寫在手心手背的字。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也很用力。
——不要影響別人。
這是錢秦在任務一開始就讓弟弟寫在手上的,為的是要他時刻提醒自己。
錢秦怕坐不住,喜歡亂動的弟弟大意,就怕他大意……
“哥,我不止寫了,還描粗了,”錢漢小聲說,“我有聽你的話,可我還是……”
一滴溫熱的液體落在了他的手背上面,他頓時失去了語能力。
哥你別哭啊,我都沒哭呢。”錢漢慌里慌張地站起來,他拼命睜大眼睛:“你看啊,我真的沒哭。”
錢秦哽咽:“是哥沒用。”
“這怎么能怪你呢,明明就是我自己不爭氣。”錢漢用盡全力忍著不哭,“我的頭腦跟能力頂多在及格線,到不了高分的,第一個任務我用的是你教我的東西,第二個任務的死亡禁忌剛好是我的死穴,走不完在我意料之中,我相信哥你這么聰明,肯定也有心理準備。”
錢秦哭出聲來:“我沒有!”
“我沒有心理準備,我沒有啊。”他木木地流著淚
錢漢從來沒有見到他哥哭得這么厲害,他無助地扁了扁嘴,一直憋著的眼淚涌了出來,伴隨著巨大的悲傷。
“哥,就算我這次運氣爆棚,下一個任務,或者下下個任務也還是不行,我有數的,我走不到終點。這條路我只能走走就停了。”
錢漢哭著揚起笑臉:“你不一樣,你很厲害,你一定會解綁身份號。”他湊到哥哥耳邊,悄悄說,“我會保佑你的,別怕,你好好往前走。”
錢秦的身子劇烈一震,雙眼血紅。
“爸媽不記得我了,你想我的時候不要當著他們的面想,別讓他們起疑心,那會生病。”錢漢像是要出遠門,他嘮嘮叨叨地叮囑著,這也不放心,那也不放心,可他還是要走。
“哥,照顧好爸媽,你走吧。”錢漢用力抽出被他哥攥著的手,“走啊!”
錢秦用顫抖的手摸了摸弟弟的頭發,他僵硬地轉過身,背對著弟弟走向一條看不見光亮的路。
樓下傳來整齊響亮的聲音,青澀而明朗。
“茄子——”
畢業了。
再見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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