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漢先上岸的,他趴在塘邊往下伸手:“哥!抓著我!”
錢秦沒有那么做,他將尸體丟上去,之后就呆在水里,不知在想什么。
“哥?”錢漢大喊,“哥!”
錢秦看了眼拼命想要夠到他的弟弟,他烏青的唇輕動了一下,握住了那只尚顯稚嫩的手。
尸體很新鮮,既沒有膨脹也沒浮腫,五官還是帥氣的少年模樣,他仿佛睡著了一樣,隨時都會睜開眼睛,或是笑一下。
這種詭異的現象讓精神受過創傷的女生恐懼不已。
“啊!”吳玲玲后退著尖叫,“啊啊啊!!!”
麻花辮和三個室友也慌慌張張地從塘邊跑開了,全都離尸體都遠遠的。
女生里只有楊雪留了下來,她是偏理性的性格,膽量還可以,而且也沒有目睹好友死亡,所以她的心態跟其他五個同性比要好不少。
“錢先生,尸體身上的石頭呢?”楊雪問錢秦,回答她的是錢漢,他說,“我們把繩子割掉了。”
“幸好我哥兜里有美工刀。”錢漢摳著指甲里的泥,心有余悸道。
一旁的錢秦濕噠噠的躺在地上,眼睛看著灰蒙蒙的天空,他像是把靈魂放在了瑟瑟的大風里。
“自殺還給自己綁石頭,這是不想浮出來,不想再看到這個世界。”楊雪的頭轉向一邊,沒有直視尸體。
曾進小心翼翼偷看了一眼尸體:“永遠呆在喜歡的水里就不用高考不用看到老師,也不需要面對家里人失望的眼神和未知的將來。”
白棠說:“太消極,人生不止有低谷和陰霾。”
“如果我養了孩子,那應該是兩個,我會在他們迷茫退縮的時候給他們退路。”白棠的眼角微垂,“我會讓他們明白,這條路走不下去沒關系,我們還有其他的路能走,總有一條是你喜歡的,能走下去的,慢慢來,不著急,不要怕。”
“父母和孩子都是彼此生命里的過客,不是主宰。”白棠閉了下潮濕泛紅的眼睛。
“確實。”楊雪有感而發,“父母寄予的希望是壓垮孩子的重量,什么都要適度……”她的余光看見陳仰從尸體的校服領子里撈出學生證,不禁倒抽一口涼氣,“常超的死有他爸爸的原因。”
陳仰沒有將學生證從尸體的脖子上取下來,只是拿在手里瞧了瞧,一寸照上的他很精神,眼睛里滿是狡黠和痞氣。
班主任說的沒錯,常超確實看起來不像是會留遺書自殺的人。
“有的人外表開朗,內心也開朗,而有的人外表開朗,內心卻很脆弱,脆弱到說出來別人都不信,當笑話聽。”白棠說。
“是的。”楊雪不是開朗的人,卻很認同白棠的話。
“外向型孤獨。”陳仰把學生證塞回尸體的領子里,“常超的尸體已經找到了,那我們……”他的目光停在一處,表情劇變。
不對,不是自殺……
“不是自殺!”陳仰急促喘息著說出這四個字。
氣氛立即就變了。
遠處的吳玲玲幾人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們猶豫著靠近一些。
陳仰誰也沒理,他只盯著白棠:“開學那次,我讓你留意的事你留意了嗎?”
白棠愣了會才想起來:“有的,我有留意。”他認真的樣子有點呆,“真的,我留意了。”
陳仰的手指向一處。
白棠順著陳仰的指示望去,尸體的腳上穿著一雙藍色運動鞋,名牌貨。他乍一看覺得有些眼熟,稍微一凝神就發現了什么,整個人都呆住了。
學校里的學生穿同一個牌子同一個顏色的運動鞋不算多么稀奇的事,可是……鞋頭上磕掉皮的地方不可能也一模一樣。
是同一雙鞋!曾經出現在林洋腳上的藍色運動鞋和尸體穿的是同一雙!
白棠回神的時候,陳仰已經脫下了常超腳上的藍色運動鞋,他將自己的校服外套脫下來包住鞋說:“你們留在這,我回教室一趟。”說完就飛快跑了。
留下來的眾人相對無,陳仰是隊伍里的中心軸,他不在,氣氛就停滯了。
午休時間,教室里有兩三個學生在睡覺。陳仰輕手輕腳把鞋子從外套里撈出來,小心塞到林洋的桌兜里面,順便搜了搜他的座位。
陳仰沒有在林洋的座位上搜到線索,他匆匆返回水塘邊把尸體藏了起來,其他人也一并藏好。
沒一會,林洋倉皇跑來的身影出現在塘邊,他精致的臉因為奔跑而變得潮紅,規規矩矩穿在身上的校服也有一點亂。
“常超?”林洋東張西望,眼里盡是慌恐。
塘邊的風很大,水面和樹枝都很扭曲,整個世界也變得扭曲,林洋揪住頭發蹲下來:“別怪我,真的,你別怪我……”
“我好不容易跟姜未成了朋友,他愿意指導我學習方法,一切都往好的方向發展,我連座右銘都換了,乘風破浪,你看寓意多好,可是我卻被突然調到了后面,你取代我成了他的同桌。”林洋哭著說,“你不學好,我不一樣,我是想學好的,我比你需要那個位置。”
風嗚嗚吹著,林洋壓抑的哭聲里充滿后悔跟害怕:“我跟你道過歉了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無意間看見你從水塘里爬上來,背對著我坐在塘邊喘氣,一念之間抄起石頭砸過去,我當時真的沒有多想……”
“我不想坐|牢,我還要上大學,我連學校都選好了,是個二本,那是我給自己定的目標,我不像你,我對未來有很多期待和規劃……我不能被抓,我只能給你綁石頭讓你沉底……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林洋的哭聲徒然一停,充血的臉也變得青白,他捂住肚子痙攣了一下:“好吧,你要怪就怪吧,我也不在乎了……嘔……”
林洋痛苦地吐出一大灘嘔吐物,他倒在地上不停抽搐,很快就不動了。
陳仰正要過去,他的背后猛地炸起驚天動地的驚恐叫聲。
尸體開始浮腫泡大,腐爛發臭。
陳仰的眼皮跳了跳,他再去看塘邊,那里已經沒了林洋的身影……風里多了雪粒,天氣變了。
要下雪了,陳仰搓搓臉,他一頭扎進冷刀似的風里極速沖向操場,對著教學樓方向大喊:“常慶先生,你兒子在這!”
“他在這!”陳仰聲嘶力竭。
風里多了一股陰寒的氣息,陳仰掉頭就往水塘跑:“你跟我來,我帶你去!”
陳仰跑到水塘邊就向隊友們招手,反應快的拉著反應慢的,一行人匆匆忙忙沿著來時路回去。
任務不會是待到畢業那么容易。根據陳仰的經驗,鬼的執念要完成,他們要幫那位父親找到兒子……
雪花從陳仰頭頂飄落,水塘那里隱隱傳來凄厲哭喊。
陳仰他們回教室的時候,發現林洋就在位子上面坐著,渾身散發著青春氣息。
“我……我不敢進去了……”麻花辮后知后覺地懷疑同桌是鬼,整個班都是鬼,她坐下去就能發瘋,更別提克制自己的小習慣老實坐好。
“一上課我就會完了,我肯定會觸犯死亡禁忌。”麻花辮神神叨叨,“我不行,我不進去了,我不上課了。”她發瘋地跑下樓,三個室友崩潰地追了下去。
曾進邁著小碎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面,身體往桌上一趴,他沒有勇氣扭頭和同桌說話,決定就以這個姿勢撐完后面的所有課堂時間。
門口的陳仰往教室里掃了掃,他轉身站在走廊往下看,沒見著文青和靳驍長,一回頭發現錢家兄弟也下樓了。
“他們找校服去了吧。”還沒進教室的白棠說。
“能找到?”陳仰蹙眉。
“應該能。”白棠說,“文先生會給你帶的。”
陳仰擺手:“我無所謂。”他指指教室,“進去吧。”
除了林洋,其他學生也都在班上。陳仰從林洋座位邊經過,瞥見他在紙上寫什么,腳步略頓才看清是密密麻麻的“乘風破浪”。
陳仰沒有密集恐懼癥,他看那些字不覺得頭暈想吐,只覺得沉重。
有關這個班級的悲劇似乎全部揭開了,可實際上卻沒有,差的是中心部分。
姜未好像只是碰巧出現在這起悲劇里的一個角色,沒有別的動機。
陳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面坐下來,支著頭看清理筆袋的姜未:“如果我影響你學習,你會生氣嗎?”
姜未擦筆袋的動作不停:“你不會。”
“假設。”陳仰說。
“你上課比我都要認真,這種假設沒有意義。”姜未把贓紙換個邊,繼續擦筆袋。
陳仰:“……”我上課認真是因為怕死。
“那要是你做題的時候,我剛好不小心碰到你了呢?”他又問。
姜未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陳仰笑容不變地看著他。
“碰到就碰到了。”姜未說。
“還以為你會怪我打擾到你。”陳仰開玩笑,“畢竟平時你跟個老學究一樣,除了學習就沒別的。”
姜未的手背蹭了下額前發絲:“學生的世界不是學習是什么?”
陳仰說:“多了去了,像聽好聽的歌,追好看的漫……”
姜未突然打斷:“我不想聽。”
“……”陳仰一點脾氣都沒有的樣子,“那換個話題,你覺得夏樂怎么樣?”
姜未把文具一樣樣放進筆袋里面:“不知道。”
陳仰說:“我覺得她挺好的。”
“這個年紀的女生大多都帶五顏六色的發夾,讓自己開開心心漂漂亮亮,就她戴那種老式的黑色發夾,我只在我奶奶頭上見到過。”陳仰字里行間都是欣賞,“她很樸素,看起來也像小兔子,很容易受驚嚇,挺可愛的。”
姜未沒有發表意見,他從桌上的課本意料里抽出了一張卷子。
陳仰的額角一抽,他正要坐正,忽地發覺了一個細節,于是就再次把視線挪了過去。
姜未擱在卷子邊的手是少年人的手,他的指尖泛著一點薄紅,骨節清晰分明,手上有一些繭子……不是握筆會長的部分!
陳仰動了動手,那都是打球磨出來的,他再清楚不過。
看不出來姜未竟然會打籃球,他手上的繭有這么多,說明不是初學者,是老手,而且很熱愛籃球,愿意為了一個動作反復練習。
陳仰發出邀請:“班長,什么時候有空一起打籃球啊?”
姜未卻說:“我不打。”
陳仰沒有露出異樣,他用手肘碰了下姜未:“至少要猶豫一下再回答我吧,高考前我都行,你改主意了就跟我說。”
姜未開始做卷子,陳仰不再找他說話。
上課鈴一響,班主任沒事人一樣來上課,他說是講兩句,結果就是兩句又兩句,老太太的裹腳布一樣長。
陳仰揪眼皮讓自己打起精神,不知過了多久,班主任終于開始講課了。
班主任才在黑板上面寫了幾個字,教室后門口就響起一個顫抖的聲音:“報告!”
陳仰偏頭用余光看去,同宿舍的四個女生全部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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