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年輕人,一身黑衣,身形清瘦,面容毫無瑕疵俊秀絕倫,燈光下如同冰雪雕刻出來的藝術品。
沒有人能輕易忘記這張臉,何況他們上午才剛剛見過。
那是顧遠的助理。
“柯老出來了,”年輕人靠在琥珀色大理石墻壁上,對手機冷漠道:“我這就去和他談。”
洗手間很安靜,手機那邊傳來的聲音也清晰可聞:“——去。要是他有疑問,就讓他來跟我說。”
柯文龍因為皺紋而耷拉的眼皮猛然一睜。
他聽出了那聲音,那是顧名宗!
年輕人對手機答了聲是,掛上電話,淡淡道:“柯老。”
柯文龍轉過身,因為上了年紀而非常渾濁的眼睛卻射出鋒利的光:“方助理——你是怎么進來這里的?”
兩人在不到十平方米內的空間內對峙,一個是在港島黑道上舉足輕重數十年的大佬,資產無數富可敵國,跺一跺腳能讓半座島都震上一震;另一個卻是二十多歲的年輕人,勢單力薄氣勢沉定,隱約竟然還壓了前者一頭。
“顧名宗總裁讓我來轉達您一句話。”方謹平靜道,“他想問你,他費心安排好明達航運的事來歷練顧大少,柯家卻貿然插手,不分青紅皂白就去幫忙。如此干涉顧家的教育,是對總裁如何待兒子的方式有什么不滿嗎?”
——如果說柯文龍剛才還疑心,那電話里顧名宗的聲音可能是由某種技術手段剪輯出來的,也許被人動過手腳的話,眼下他最后的一點疑慮都差不多被打消了。
明達航運背后有顧名宗策劃的事,連顧遠都只是懷疑而已,眼前這個助理卻能一口說出這樣的□□,還清清楚楚知道柯家對顧遠提供了幫助——如果不是顧名宗告訴他的,那世上怎可能還有第四個人知道這么隱秘的事?
柯文龍一貫掛在臉上笑呵呵的表情消失了,看著竟然非常陰沉:“方助理,我還以為你是顧遠的人。怎么,你抱的是顧名宗的大腿嗎?”
“您這話太重了柯老,我從開始就是顧名宗總裁派去輔佐大少的,自然本來就是總裁的人。”
柯文龍冷冷問:“顧名宗身邊沒人了?叫你這么個乳臭未干的小孩來跟我說話?”
方謹卻沉靜地看著他,說:“我免貴姓方,單名一個謹,謹慎的謹。十五年前我進顧家還是柯老您親手送過去的,如此有淵源,您不記得我了嗎?”
柯文龍愕然一愣。
“原來……原來是你……”他終于發出聲音來:“果然你沒死,竟然是你!”
那一瞬間柯文龍的臉色很古怪,似乎有嫌惡、痛恨、輕蔑等復雜的情緒混合起來,雖然只是一掠而過,那神情卻清清楚楚的映在了方謹眼底。
“不過今天我來,”方謹仿佛沒看到一樣,從從容容道:“也不是僅僅奉顧名宗總裁之命,更多是為了我現在效忠的顧大少。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大少如果上不了位,像我這樣的前朝臣子一定不會有好日子過,所以今天如果話說得重了點,就請柯老您擔待了。”
方謹頓了頓,直視著柯文龍陰冷的目光:“——也許外人不清楚,但您和我一定都知道顧家二少是紈绔子弟,只會就花天酒地揮金如土,總裁一手打造出的商業帝國交給他是注定要完蛋的。如今總裁差不多已經認命,決定了只有大少才能當繼承人;但在這懸而未決的當口,柯家卻迫不及待向大少攀扯關系、暗通款曲,難道柯老您是不想讓唯一的外孫順順利利當上繼承人了嗎?”
柯文龍登時呆住了。
柯家和顧遠的往來非常隱秘,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知道的也沒人能看出這其中的風險;而他自己雖然隱約能看出,面對投機背后巨大的利益卻很難收手。
只有方謹這番話,是第一次徹徹底底的,毫不保留的把問題攤到了臺面上。
顧名宗厭惡柯家,有柯家在,顧遠就很難當上太子;柯家的勢力越大幫助越多,就會把顧遠從權力的中心推得更遠!
柯文龍緊急收斂心神,他在風浪中走過了幾十年,不能輕易被一個毛頭小子拿住了。
“——你不過是個人形血袋,哪天叫你去死你就得去死的東西。”他居高臨下盯著方謹,倨傲的神態一覽無遺:“顧名宗叫你傳話也就罷了,你自己又憑什么,敢對顧家的繼承問題說三道四?”
方謹卻微微勾起唇角,露出一個古怪的微笑。
柯文龍那惱羞成怒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
這老頭現在說的話,他的心理活動,以至于那渾濁老眼內的每一絲情緒變化,都在他整整一個下午的思考和推算范圍之內。
——到目前為止對話沒有一句白費,完全在向著他引導的方向前進。
“因為總裁信任我,”方謹輕松道:“他愿意為了我作為手下和心腹的價值而放棄作為人形血袋的價值,為此不惜花費重金和多年時間,另外找了兩個人來預備為大少供血。您現在明白為什么我有底氣來說這些了嗎?”
柯文龍喝道:“你撒謊!顧名宗花費重金多年時間來找人備血?他絕不可能對顧遠的性命這么上心!”
“總裁他只能選這一個繼承人,上心是肯定的。您知道幾年前顧遠車禍意外需要大輸血的事么?”
柯文龍直覺要打斷,卻只聽方謹沉聲道:“除了緊急調血和抽了我的一部分之外,剩余血是顧名宗總裁的。如果他不是對顧遠的性命上心,又如何會這么做呢?”
柯文龍登時愕然,等回過神來便想要反駁,但又不知從何反駁起。
“……你不用再說了。”半晌他嘶啞道:“總之你說的我一個字都不相信,隨便你回去怎么跟顧名宗交代吧。”
他轉身想推門離開,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只聽方謹在他身后冷冷道:“——柯老,您這么不信任顧總看重大少這個繼承人的命,是因為當年在相同的情況下他沒救您女兒,而是把我父母放走了,對嗎?”
柯文龍的背影驟然一僵。
洗手間里一片靜寂,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方謹微微閉住呼吸,他能感覺到冷汗正從手心上一點一滴的滲出來。
整場對話最終的導向就是在這里,然而這是一場勝算小到了極致的豪賭,所有定論都基于他毫無依據的推測——假設他的父母中有一個和顧遠生母血型一致,那么臨盆前去醫院就有個非常合理的解釋:預防難產,需要輸血。
顧遠生母出身豪富,醫療水平肯定是最頂尖的,之所以在最好的產育條件下還能難產而亡,最合理的解釋就是大出血,而且是因為珍稀血型而無法挽回的大出血。
但方謹父母后來顯然還是活下去了的,放他們走的人只可能是顧名宗。這一點是因為,無論不滿柯家也好,不滿這個女人和同胞兄弟給自己戴綠帽子也好,顧名宗是最不希望顧遠生母活下去的人;用大出血來借刀殺人,抱著無所謂的態度放走方謹的父母,這完全是顧名宗能做出來的事。
方謹需要確認這一點。
然而他這些都只是推測,萬一他想錯了,柯文龍反應過來自己其實從頭到尾都是在詐他,這個混了幾十年黑道的老人能做出什么來是不堪設想的。
方謹緊緊盯著柯文龍的背影,這樣足足過了好幾分鐘,才見老人蹣跚著轉過身,牙關咬得是那么緊,以至于布滿皺紋的臉看上去都有些怪異:
“我這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當時不在醫院里。”
“如果我在的話,你以為你媽還活得下去,你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跟我耀武揚威?!”
方謹內心驟然涌上一股失重感。
原來如此。
原來真的是這么回事。
他就像踩在虛空中,神智飄忽,大腦空白,全身神經都仿佛被空虛籠罩了;他知道自己明明應該傷心難過,或者憤怒不平,但實際卻一點情緒都沒有,一點痛苦都感覺不到。
“……那柯家愛怎樣怎樣吧,”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說,表面仿佛很平靜鎮定,實際卻是下意識麻木的應付,他要把這出戲演完:
“柯家盡管繼續抓著大少不放手,等把顧總逼到底線上,您自然將知道會發生什么。”
本來這話很失水平,柯文龍根本不需要回答,或隨便哼一聲掉頭就走也行;然而老人畢竟執拗慣了,又被方謹步步緊逼壓制了整場,早就一腔火憋在了喉嚨里,當即重重冷哼一聲:
“告訴顧名宗,他知道我知道他當年干的那些事!除非他想爭個魚死網破,否則就給我忍著,別反過來硬逼我們柯家才是!”
方謹心中重重一跳,這話是什么意思?柯文龍手上握著顧名宗的把柄?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追問,只聽砰的一聲巨響,柯文龍重重摔門走了。看更多誘惑小說請關注微信npxswz各種鄉村都市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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