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剩下駱靜語,還有一只貓,禮物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他,占喜走后,又跳到了他腿上。
他還在一陣陣地抽泣,下午在家就哭了一場,晚上回來又哭一場,和小孩子一樣,但是他真的忍不住。
他既希望歡歡能答應他的分手請求,又不希望她答應。
多么矛盾啊!
但他真的看不到他們的未來了,他可能再也不能做燙花,實在也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么,像陳亮一樣去擺夜市攤嗎?還是像岳奇那樣去給人扎氣球?
就這種操蛋的生活,姐姐居然還想讓她的孩子再體會一遍,到底是為什么啊?
這天晚上,占喜回到久未住人的802室,簡單地打掃了一下衛生,洗過澡后早早地上床休息,放空腦袋,什么都沒去想,很快就睡著了。
在幾層樓之隔的1504室,駱靜語坐在沙發邊的地板上,背脊靠著墻,一直抬頭看著那盞鯨魚燈。
禮物起先還在他腳邊打轉,后來見他久久未動,就溜開去顧自玩耍。
駱靜語的后腦勺抵在墻上,心里想著之前和占喜的那些對話,又想起他們相識、相見、相戀的經過。想到有趣的地方,他會突然笑起來,想到溫馨的畫面,他會抬手捂住臉細細回味,想到他們面臨的困難還有艱辛的未來,他的眼睛又會止不住地發酸。
占喜出現在他的人生中就是一場意外。
一個先天耳聾的宅男,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孩,就像兩條平行線,怎么會有交集的?
她是多么美好的女孩子啊,帶給他一場美夢,讓他知道了健聽的年輕人都是怎么生活的,她的親吻、撫觸和擁抱,統統令他著迷,她的微笑那么燦爛明媚,比他做的任何一種花朵都要鮮活。
她的聲音也很好聽,像小鳥在唱歌。
駱靜語抬起右手,五指張開,將手掌移到視線和鯨魚燈之間,瞇著眼睛看那暖黃色的光線透過指縫傾灑下來。
手背上是醒目的大紗布,他的手破相了,是歡歡一直喜歡的手,變得很丑,就像他這個人一樣,背上了“抄襲”的污名,是不是再也恢復不到從前簡單純粹的狀態?
駱靜語低低地笑出聲來,左肩撞了一下落地燈桿,懸垂著的鯨魚燈就在他的頭頂輕輕搖晃,像一頭鯨魚從眼前緩緩游過。
他仰著頭對它打起手語:鯨,你說我該怎么辦?
——
距離婳裳給出的最后期限還有兩天,微博上依舊鬧得不可開交。占喜偶爾會去看一眼評論,事情沒有出現轉機,輿論風向還是對禧魚很不利。
越來越多漢服圈的人關注到這件事,方旭那邊的生意做得風生水起。占喜去看過他的淘寶店,在禧魚的澄清微博發出后,方旭的月銷量又往上沖了不少。
占喜很疑惑,這都爆單了吧?管如婕做得過來嗎?就算是駱靜語也沒法做這么多的訂單啊。
婳裳已經刪掉了和“魚戲蓮花”有關的兩條微博,暫時裝死。
占喜沒再發聲,也沒和rrmft0429有過私聊,這人倒是每天都私聊挑釁她,還發很多微博圈一堆人,講述自己的心酸經歷:被抄襲了居然都沒人管,婳裳不理,禧魚不理,徐卿也不理,只有“小魚魚手作燙花”安慰過她,因為對方也是受害人,被拉來背鍋,和她一樣冤枉……
占喜把這些事都放在一邊,和律師約在咖啡館見面,羅欣然陪著她一起,三個人從下午聊到晚上,占喜越聊越灰心。
她一整天沒和駱靜語聯系過,想著自己不能逼他太緊,讓他自我調節一下吧。占喜對小魚有信心,一個先天耳聾的男生從小到大不知遭了多少罪,這點兒抗壓能力還是有的,給他點時間就行,她相信他能走出來。
駱靜語這一天并沒有待在家里,待不住,老清早出門后在馬路上亂逛,心里突然有了一個想法,坐上出租車去了一個地方——濕地公園。
他找到了姻緣橋,花朝節已經過去半年,姻緣橋邊那棵掛滿紅繩姻緣牌的樹還在,賣牌牌的攤位也在。很多紅繩經歷過風吹日曬都已褪色,還有一些顏色鮮艷,像是最近才掛上去的。
駱靜語知道工作人員定期會撤掉一些姻緣牌,就是想來碰碰運氣,看看他和占喜的那塊牌還在不在。
他依稀記得掛的位置,在那一堆木牌里找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手里已經攥住了一塊姻緣牌。
紅繩褪色了,牌子上的字跡也暈開了一些,不過依舊可以辨認:
駱靜語,底下是一頭噴水花的鯨魚。
占喜,底下是一個圓滾滾的雞蛋,雞蛋上是一張笑臉。
兩個人的名字中間有一顆愛心。
他和歡歡的姻緣牌還在!
駱靜語左手攥著木牌,右手用手機拍下照片。
這給了他一點微薄的信心,就當是迷信吧!老天爺應該是在告訴他,他和歡歡的緣分還沒到散的時候。
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樣的信心。
離開濕地公園,駱靜語回市區時路過少年宮,讓司機臨時停了車。
開學了,少年宮里只有一些學齡前的小孩在玩耍,他走在空曠的路上,看著幾樣停擺的游藝設施出神。
如果記的沒錯,這里是他和歡歡在一起后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在人前牽手的地方,還是歡歡主動的,把他的手從衣兜里給拽了出來。后來,他們的手指就牢牢地扣在了一起,那時候真緊張啊!光是牽手,他都緊張得手心冒汗。
駱靜語偷偷地微笑,突然就覺得神清氣爽,大步離開了少年宮。
下一站,他去了會展中心。
會展中心在進行一場家具博覽會,駱靜語進去逛了一圈,找到自己和歡歡參展的位置。
他和歡歡在這里守了三天展位,原來不管是什么展覽,這個展位都是這么偏僻。現在在擺攤的是一家專做辦公家具的公司,工作人員在打游戲,根本就懶得搭理他。
駱靜語站在展位前看了一會兒,離開了。
第四站,他去了一家商場。
已經是下午4點,他早餐后就沒吃過東西,餓極了,走進那家泰國餐館,還好,這家店的晚市已經開始營業。
這是他和歡歡第一次約會的地方,雖然那時候他們還沒在一起,不過后來都知道了,當時的他們已經在偷偷地喜歡對方。
整個餐廳只有駱靜語一個顧客,他坐在自己和歡歡坐過的那個卡座上,翻開菜單點餐,指著圖片告訴服務生,要咖喱蟹、冬陰功湯、香茅雞、芒果飯……
服務生說:“先生您一個人吃嗎?有點多啊。”
駱靜語沖她一笑,搖搖手,拍拍胸,又比了個“ok”,服務生知道他是個聾啞人了,也不多說,給他下了單。
駱靜語自然是吃不掉這么多菜的,他喝完了冬陰功湯,吃掉了芒果飯,把吃剩的咖喱蟹和香茅雞都打包帶走,去往下一個目的地——他和歡歡去過的那家ktv。
一個聾啞人,跑過來要開一間小包廂,ktv前臺的幾個工作人員都是一臉懵,不過給錢就是大爺,服務生把駱靜語帶進一間小包廂,問他要不要點酒水小食。駱靜語想了想,拿出手機給他打字,要了三瓶啤酒和一份小吃拼盤。
服務生離開后,駱靜語開始研究點歌界面怎么操作。那天晚上他玩了燈效,從來沒點過歌,此時面對花里胡哨的點歌面板很有些無從下手。食指一敲一敲地選擇拼音點歌,折騰了半天,終于被他把那首《鯨魚》給點了出來。
啤酒和小食送進來了,駱靜語打開一瓶酒,一邊喝一邊看大屏幕上的mv,看那些字幕一行行出現,又一行行消失。
每個字會由白變藍,時間不一樣,這大概就是旋律或是歌詞的節奏?駱靜語不懂,只是一遍遍地重播這首mv,想起歡歡唱歌時的樣子,想起他們握在一起的手,想起她看著他時溫柔的眼神……
駱靜語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好快,他抬起雙手,用手語把那些歌詞一句句地表達出來,就像是在跟著唱一般。
“我會在某一個夜晚偷偷地幻想
會不會有一只鯨魚掠過窗
是不是他也都和我一樣看不到希望
掙脫枷鎖,越過了海洋……”
——
占喜和律師、羅欣然道別后獨自回到青雀佳苑802,時間已是晚上9點。
她洗了個澡,拿著文件袋爬到了床上,把袋子里的東西都拿出來。
全是彩打圖片,包括rrmft0429的“設計稿”和小魚由初稿到定稿的彩打件,還有rrmft0429做出來的實物圖,和婳裳漢服“魚戲蓮花”款的實物飾品精修照。
她把所有的圖片都鋪在床上,跪在邊上仔細地看。
曾經的某一天,她似乎對某件事有過一絲疑惑,但她忘了是哪件事,又為什么有疑惑,這令她耿耿于懷,總覺得這件事是個關鍵,也許想起來了就會指明一條新的路。
是什么事呢?
占喜的視線在一張張彩圖上掠過,看一眼rrmft0429的稿子,再看一眼小魚的稿子,又看一眼雙方最后的實物圖……就這么傻傻地看了十幾分鐘,她突然發現了一些不對的地方,腦子里“叮”了一聲。
她似乎……想起自己疑惑的是哪件事了。
是小魚用熱縮片做的那幾條小錦鯉。
對!就是小錦鯉!
在小魚準備做“魚戲蓮花”前,第一次把小錦鯉拿出來的時候,她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在哪里看到過。可那明明應該是第一次看到,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她到底是在哪兒看到的呢?
占喜又打開了筆記本電腦,想從七月拍的照片里找找靈感。這些照片她早上都翻過一遍,沒找到任何有價值的線索,在家給小魚拍照時她大多用單反,手機就是隨手拍拍生活照,很多是禮物的照片,還有造物節上小魚展示和上課時的照片。
占喜把照片一張一張地滑過,沒看出個所以然來。
造物節,造物節,造物節……她看到了自己,是一張得空時的臭美自拍,大頭特寫,嘟嘴賣萌,背景里是小小的、正在低頭做花的駱靜語。
這應該是第二天,7月18號,她穿著一身荷綠色漢服裙,頭上梳著兩個小揪揪,插著那支荷花發簪。
荷花發簪……
占喜猛地閉上了眼睛,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她在努力回憶,仔細回憶,用盡全部腦細胞去回憶!
7月18日,造物節,她戴著一支荷花發簪,是駱靜語為了貼合展位主題特地幫她做的,然后那一天,發生了一個小插曲!
她賣掉了一支發簪!一支沒有標價的發簪!客人開口問價,她隨口亂報,報了多少錢都記不得了。
那是一支……蓮花發簪!
發簪上,有一條很小很小的橙紅色錦鯉,只有大拇指指甲蓋兒那么大。還是客人說的!說“這條魚好小啊,好可愛,只有大拇指指甲蓋兒那么大”,她就瞄了一眼,就一眼,這支簪子就被那位客人買走了。
那才是她第一次看到小錦鯉的時刻,怪不得,她會記不起來,因為她只看了一眼,簪子從頭到尾都是在客人手里!
——
駱靜語前一晚胡思亂想幾乎沒睡,在小包廂里吃吃喝喝后感覺困了,就躺在沙發上睡了一覺,醒過來后一看,四個小時的包廂時間快要結束。
他把小食都吃完,提著打包的泰餐離開包廂,去前臺結賬。
ktv迎賓處有一個景觀池,假山上水流潺潺而下,池子里有假的蓮花、蓮葉和幾尾小小的景觀魚。
駱靜語此時對蓮花和魚格外敏感,就站在那里看了一會兒。
小魚兒都是真的,在蓮花間游走,駱靜語走到池邊,看著看著,突然記起了一件事。
之前,他和占喜一直都在尋找初稿的證據,初稿有沒有被偶然拍到,有沒有和誰偶然提起過等等,卻忽略了,關于“魚戲蓮花”,除了初稿,他曾做過一件事!
是在造物節上,他閑著沒事干,按著初稿上一款發簪的設計,做出過一支類似的簪子,是實物簪子!打算第三天給歡歡換著戴。
荷花,蓮花,都和展位主題相符啊!
為什么一直沒記起?因為那支簪子早就不見了,沒有了,誕生后都還沒過十分鐘,他甚至沒來得及做最后的調整,就去上了個衛生間的工夫,回來后得知,被歡歡賣掉了!
駱靜語一個急轉身就往出口奔去,差點撞到一個端著啤酒瓶的服務生。他連電梯都來不及坐了,直接從樓梯往下跑,沖出商場大門,幾乎是用百米沖刺的速度到了路邊。
那里停著幾輛出租車,駱靜語拉開一扇副駕門坐上車,顫抖著手在手機上打字給司機看:青卻家園
司機皺眉:“青雀門那個?”
駱靜語狂點頭。
司機說:“系上安全帶。”
油門一踩,車子就駛了出去。
占喜站在空蕩蕩的1504客廳和禮物大眼瞪小眼,氣道:“你爸呢?大晚上的跑哪兒去了?”
她給駱靜語發微信。
雞蛋布丁:小魚你在哪兒呢?
好大一頭魚:我在車上,回家,快到了!
占喜一秒都不想等,拔腿就沖了出去,坐電梯下樓,沖出單門元,她穿著t恤衫和熱褲,腳上夾著一雙人字拖,咬著牙奔跑到小區門口,遠遠的看到幾十米外一輛出租車剛剛停下,副駕上的男人正好下車。
駱靜語回頭就看到了她,也向她跑了過來,占喜沒有站在原地,向他飛奔而去,跑了沒幾步,右腳的拖鞋飛走了,害她雙手撲騰了幾下,差點摔一跤。
駱靜語“啊啊”地叫了一聲,占喜抬頭看他,他拎著個袋子跑得很快,邊跑邊沖她搖手,示意她不要動。
她就不動了,赤著一只腳站在地上,向著他張開雙臂。
他已經跑到她面前,一點兒也沒猶豫,袋子往地上一扔,一把就抱住了她,將她高高地抱起,還原地轉了幾個圈,轉得她咯咯咯地大笑起來,發絲兒迎風飛揚。
他抱著她走到她拖鞋掉了的地方,才把她放下地。她穿好鞋,抬頭看他,夏末季節,天氣還很炎熱,兩個人都跑出一頭汗,也可能是因為激動和興奮。
占喜跳著腳,大聲說:“小魚!我可能找到證據了!你相信嗎?我找到證據了!”
駱靜語捧住她的臉頰,低頭就亂七八糟地往她臉上親,占喜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驚訝道:“你喝酒了?”
他笑了,笑得特別開懷,眼睛彎彎的,還“嗬嗬嗬”地笑出聲來。
大概酒精真能壯了慫人膽,駱靜語又一次抱緊她,嘴唇一下又一下地親吻著她的腦門和頭發,最后重重地貼在了她的嘴唇上,濕軟的舌頭探進她的小嘴巴,與她來了一次久違的熱吻。
占喜被他吻得七葷八素,好不容易掙脫出來,急問:“我和你說話呢,你聽到沒有啊?我可能找到證據啦!”
駱靜語笑著點點頭,露出一排大白牙,打手語說:我聽到了,我也想到了,證據,我也想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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