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養寵物。”占喜平靜地說,“而且,我已經不過敏了。”
遲貴蘭還要再說,小姨拉拉她的袖子:“你干什么呀?來之前不是說好了不管不管,怎么又管起來了?”
“可是醫生說的……”遲貴蘭的話被占喜的手機鈴聲打斷,是占杰的車子到了小區門口。
晚上,四個人在餐館吃飯,氣氛壓抑到極致。
占杰黑著一張臉,一句話都不想說,占喜也只是客氣地對母親和小姨招呼了幾句,隨便點了幾個菜。
遲貴蘭看著兒子消沉喪氣的模樣,心里又氣又急,問他:“阿杰,你最近晚上都是怎么吃飯的?”
占杰沉聲說:“在單位吃,天天加班。”
“身體要搞壞的呀。”遲貴蘭語氣透著心疼,“你都瘦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
占杰沒理她。
遲貴蘭又問:“阿杰,威威七歲生日,你會和他一起過嗎?”
占杰搖頭。
遲貴蘭從包里掏出一個紅包遞給占杰:“這是給威威的生日包,你什么時候見到他就給他,告訴他,奶奶可想他了。”
占杰板著臉接過。
遲貴蘭看著兒子,猶豫之后還是開口:“阿杰,離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是男的,又不怕找不到,那天你大姨說她有個朋友的女兒在錢塘上班,二十九歲,還是未婚……”
“砰”的一聲巨響,是占杰的手掌拍在餐桌上的聲音,他人已經站了起來,俯視著自己的母親,咬牙切齒地說:“你有完沒完了?嗯?”
邊上所有桌的客人都在朝他們看,小姨驚慌失措,遲貴蘭面如死灰,只有占喜一臉鎮定,冷冷地看著她的母親。
這頓飯誰都沒吃好,占杰后來再也沒說過話,菜也沒吃幾口,即使小姨打圓場去勸他,他都不理人。
遲貴蘭也一直漲紅著臉,占喜知道母親在妹妹和陌生人面前丟了面子,心里指不定有多生氣。換成以前她早炸了,可是最近發生了太多事,她終究是忍住了沒炸起來。
小姨第二天一早要在市區看病,兩個老太太說好了晚上住占杰家。
占喜與他們在餐廳樓下分別,遲貴蘭又一次勸她端午回家,占喜只是搖頭,說:“媽,如果你來之前給我打個電話,我也許會答應你。”
“你是不是要氣死我?”站在女兒面前,遲貴蘭忍得牙都快咬碎了,“你是我女兒,我做什么事情都是為你好,你現在是把我當仇人看嗎?我什么時候害過你了?親母女怎么能這么記仇?啊?”
占喜笑了一下:“別人家的親母女,媽媽會給女兒的上司打電話,偷偷打聽她在單位的事嗎?別人家的親母女,媽媽會突然襲擊女兒的單位和家嗎?你在我房間里翻來翻去,我都不知道你在翻什么。你想知道什么,不能自己來問我嗎?”
“我問你,你會和我說嗎?!”遲貴蘭提高了語調,“你什么都不肯和我說!租房子不說,轉崗也不說,去外地玩不說,平時在干什么都不和我說!我看你就是偷偷找對象了!我沒人問,只能問文琴!她和我說你單位里有個小伙子一直在追求你,追了快一年了,我就打聽了一下那個小伙子的條件,我做錯什么了?我還不是關心你啊?再說了,我反對了嗎?我沒反對呀!那個小伙子的條件我聽著就挺喜歡的,吃技術飯,還是研究生呢!”
占喜都被氣笑了:“你知道為什么你問了,我會不愿意和你說嗎?因為我說了,你都不會同意的。租房子你不會同意,轉崗你不會同意,去外地玩你也不會同意!我平時在干的事兒我現在告訴你,我在學跳舞,你同意嗎?我在學手語,你同意嗎?我在找那種壓力巨大天天加班的工作,你同意嗎?”
遲貴蘭瞪大眼睛,像看陌生人似的看著她。
占喜平靜地說:“你什么都不會同意的,只要是你不喜歡的,你理解不了的,你覺得無意義的,你都不會同意,我為什么要和你說呢?”
占杰在邊上不耐煩地叫:“說完沒啊?說完就走了!”
遲貴蘭動了一下腳步,臨走前,問占喜:“歡歡,你為什么要學手語啊?”
占喜一笑,溫柔地說:“跟你說了,媽,你現在的年紀最重要是顧好自己的身體,和爸一起照顧好奶奶。我逢年過節會回家看你們,給你們紅包。我自己賺錢,想學什么就學什么,哪兒有這么多理由?”
——
遲貴蘭對妹妹說自己養出了兩個不孝子,原本都是聽話的好孩子,現在一個對她大吼大叫,另一個變得陰陽怪氣。
小姨晚上偷偷和占喜通了個電話,想勸她緩和一下母女關系。
占喜說:“等我媽哪天學會電話什么時候該打,什么時候不該打,再說。”
遲貴蘭和小姨在錢塘待了一夜,第二天看完病就回家了。
文琴從始至終沒有和占喜溝通過,在公司見到她照樣笑容可掬,像是什么都沒發生。
占喜也不怪她,知道文琴也很煩,等自己離職后,文琴全家應該會與他們家劃清界限,畢竟她的老父親都七十多歲了,和遲貴蘭的關系原本就不近。
母親離開后的那個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蓮家上完手語課,正要離開時,遇見了三個小客人。
周蓮迎她們進屋,對占喜說:“她們都是我的學生,上周剛高考完,和我約了來聊聊怎么填志愿。”
“周老師,那我走啦,您忙。”占喜對三個女孩笑笑,就離開了。
等房門關上,莫楊趕緊打手語問周蓮:周老師,小占姐為什么會在你家?
接下去的一周,一切如常,占喜知道駱靜語在做最后的大作業了。
大作業是把這一整期學過的花型,自己挑選出一部分,設計成一個擺件,類似插花作品,不僅考驗學員單枝花型的掌握程度和制作水平,還考驗他們對花卉藝術的審美和整體設計。大作業做完后要拿給日本教室評分,合格了才能拿到級別證書。
占喜很少聯系駱靜語,他們已經整一個月沒有見面。
駱靜語吃飯睡覺洗澡都爭分奪秒,兩人對彼此的思念只能藏在心里。
占喜的工作已交接完畢,求職簡歷也發出不少,接到了幾次面試通知。她請假去參加面試,有兩家公司面得還不錯,讓占喜回去等通知。
周二周五的晚上,占喜會去舞室跳舞,現在,她勉強能跟上邱老師的節奏,跳出一整支還算像樣的舞蹈。
威威度過了他的七周歲生日,秦菲發了朋友圈,披薩店里,小朋友頭戴生日帽,身邊坐著外公外婆和幾個同齡小朋友,秦菲幫他們拍下合影。
占喜發現,小侄子的兩顆大門牙都沒了,笑起來丑萌丑萌的。
遲貴蘭每周和占喜通一次電話,除掉考公和找對象的話題,兩個人都沒什么話講。遲貴蘭只能對著占喜抱怨占杰,說他最近都不接電話,就算接起來態度都很差。
占喜會叫母親把電話給老爸,更愿意和老爸聊聊天,問問奶奶最近好不好,老爸上班辛苦嗎?
她能明顯地感覺到母親的失落和迷茫,就像曾經的她一樣,都那么聽話了,為何媽媽還會不滿?
如今的遲貴蘭似乎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她如此挖心挖肺地關心子女,對他們有著操不完的心,為什么兒子女兒都會和她慪氣?
她在電話里哭著說占喜沒良心,說自己懷孕生她時有多么辛苦,高齡產婦,冒著生命危險云云……
占喜沒打算讓步,就沉默著聽,對于遲貴蘭很擅長的親情牌,她已經麻木了。
和母親關系的惡化令人煩悶,小貓禮物還不省心,禮物進入了第一次發情期,在家叫得讓人頭疼。
占喜帶著它去寵物醫院咨詢,醫生說得等發情期過了才能做絕育。占喜算算時間,想著等駱靜語回來了再說,小貓粘他,絕育這樣的大事兒,還是要爸爸在場比較搞得定。
周日上午,占喜在周蓮家上完手語課后離開,中午11點多,室外太陽高照,熱浪滾滾,占喜被太陽刺得瞇了瞇眼睛,正要從包里拿出太陽鏡戴上,心里突然浮起一種奇怪的感覺。
她猛地抬起頭,就看到不遠處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下站著一個高個子的男人。
占喜有一瞬間的恍神,回頭看一眼單元門,的確是周蓮家沒錯,再轉回頭來往那邊看,那人一身白t恤牛仔褲,雙手插在褲兜里,站姿很隨意,微微歪著頭朝她笑。
是她最熟悉的笑容。
“小魚!”占喜幾乎是向他飛奔而去,馬尾辮甩得老高,一下子就撲進了他的懷里。
她抱緊他,抬頭看他,鼻尖上已經冒出了興奮的小汗珠。
駱靜語也低頭看著她,神情……很復雜。
因為,他們是在周蓮家樓下。
占喜醒悟過來,打手語說:你回來了?你怎么會在這里?是不是小莫告訴你的?
駱靜語輕輕點頭,也打起手語:你一直都沒和我說。
占喜羞得想捂臉:我還沒學好,我想等學好了再告訴你。
駱靜語看著她打出的手語,不那么流暢,比較慢,但每個手勢都那么準確到位,每一句,他都看得懂。
盡管來之前,他就已經問過紀鴻哲、駱曉梅和周蓮,知道了事情經過,可親眼所見,還是叫他感動得眼眶發酸。
他抬起手來,手語也打得很慢:你已經學得很好了。歡歡,謝謝你,從來沒有一個聽人愿意為我學手語,你是唯一的一個,我……
他右手食指指著自己胸口,幾乎要說不下去。
手語不像漢語,沒有那么多優美的描述性詞語,它形象直白,生動簡潔,這時候卻讓駱靜語苦惱于他不像駱曉梅那般有文化。
他發現自己能說的只有一句話:
我真的很高興,歡歡,我真的很高興,我真的很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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