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笙和錢艾正好也要回程家,于是便和僧侶隊伍走到了一路。
帶著眾僧侶的是掛甲寺主持,嚴一法師。
不是什么人家都請得動掛甲寺主持的,但程家是津門大戶,白事自然也要辦得有里有面。
“事情就是這樣,不知法師怎么看?”吳笙在表明身份并成功和僧侶隊伍同行后,便將程老太爺“詐尸”的事情,講給了嚴一法師。
嚴一法師鶴發長眉,精神矍鑠,目光睿智,然那睿智深處,是平和:“身死因緣滅。”
他只說了這五個字,便不再開口。
身死因緣滅?
所以再出現的任何事情就和程老太爺無關了,是這個意思嗎?
這是在暗示,“詐尸”是活著的人搞的鬼?
還是說并沒有什么暗示,純粹只是從佛家角度的一句陳述?
吳笙腦袋里一時間冒出許多“解讀”,但究竟哪個是正解,他下不了定論。身旁的嚴一法師目視前方,專心趕路,顯然已不打算說更多了。
不知為什么,吳笙總覺得嚴一法師那雙眼睛里,除了智慧、平和,還藏了一些別的東西。但他道行太淺,對著一個活的年頭是自己二倍還要多的老僧人,實在無從窺破。
錢艾跟在吳笙旁邊,一邊走,一邊不時轉頭,看看吳笙,看看嚴一法師,再看看吳笙,再看看嚴一法師。
高手之間對話,太難懂了……
他們三人的后面,一個小和尚,已經跟隨多時了。
徐望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隊伍前面那倆人。莫名其妙出現,莫名其妙和住持套近乎,莫名其妙就隨了隊伍前行,怎么看都很像關鍵npc。
于是他當機立斷,偷偷摸摸蹭到隊伍前面來,想聽聽他們說什么,沒準還能找到任務或者和隊友匯合的線索呢。
結果剛湊近,都聽見了個“死去的老太爺迷霧中飛起,連跑帶顛穿街過巷”的詐尸故事,那叫一個刺激。
嚴一法師后來說的那句話,他也沒懂,但這位眼鏡先生沉思的背影,總讓他有種既陌生又熟悉的感覺。
悄悄閃出隊伍旁邊,從斜后方看眼鏡先生沉思的側臉,很好,陌生感又少了些,熟悉感繼續增加。
可能是看得太露骨,眼鏡先生敏銳地回過頭來。
四道目光,在空氣中,噼里啪啦相遇了。
吳笙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神微瞇,x光似的上下掃描這個偷窺自己的小和尚。
徐望咽了下口水,也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么的,下意識抬手摸上了自己腦袋。
吳笙盯著他唇紅齒白的少年臉看了一會兒,可最終,視線還是落到了光溜溜的腦袋上。
徐望克制住再上一只手,把腦袋瓜全捂住的沖動。
吳笙輕輕歪頭,沖著他笑了,帶著點歡喜,帶著點得意,帶著點……興趣。
下一秒,吳笙忽然把錢艾拉出隊伍,帶著他轉進了一條小巷。
嚴一法師心無旁騖,只安靜前行,夜色又暗,并未注意兩位隨行施主脫隊了。
“你拉我來這兒干嘛?不回程家了?”一進小巷,錢艾總算能說話了,立刻發問。
吳笙沖他比了個“噓”,示意靜心等。
錢艾哪能靜下心,但還是跟著等了。
三十秒不到,一個身影靈巧鉆進巷子。
吳笙看著探頭探腦進來的小和尚,微微一笑,張開雙臂,靜待投懷送抱。
錢艾看懵了,更懵的是,小和尚到了跟前,壓根沒往吳笙懷里鉆,而是穩穩站定,昂首一問:“勤奮謹行?”
吳笙對答如流:“篤學創新。”
然后小和尚樂了,看樣子是想撲上去的,但腳下一動,瞄到旁邊還站個人,又遲疑了。
吳笙忍不住了,已經張開的手臂,直接平移到了對方頭上,摸啊摸。
徐望腦袋瓜被凍了一路,讓吳笙這么一摸,還挺暖和的,就沒抵觸。
吳笙一口氣摸了好幾下,稍稍滿足了點,才帶著笑意道:“他是老錢。”
徐望聞一怔,再看旁邊這位灰突突的仁兄,果然這么看怎么像隊友,立刻好奇起來:“你這是穿到什么人身上了?”
錢艾一聽這口氣,終于后知后覺:“隊長?”
可懷疑對象就仨人,小雪,小況,徐望。再結合自家軍師眼里的“濃情蜜意”,答案已經是此刻徐望頭上的虱子,明擺著了。
“等會兒,”錢艾又想起一出,“你倆剛才是不是對暗號了?就那個勤奮創新啥的?”
“嗯,”徐望理所當然的,“要不我怎么能確定他身份?”
錢艾:“問題是,你倆什么時候設計的暗號?”
徐望:“不用設計啊,這暗號你也應該對得上。”
錢艾:“我上哪對去?!”
吳笙:“這是我們高中的校訓。”
徐望:“你都忘了?”
錢艾:“……”
他壓根沒記住過好嗎!!!
所以說,人家能當班委,他只能是普通群眾,都是有原因的……
三個伙伴用最快速度,把信息匯總一下,其實徐望這邊并沒有什么信息,所以主要是吳笙講,錢艾補充。
講的時候,吳笙把徐望拉到懷里,時不時摸摸頭,跟摸個吉祥物似的。
末了講完了,又低頭看一眼懷里的隊長,給了他的魂穿一個中肯評價:“你變小了。”
徐望:“……”
小和尚還是少年,比徐望矮一些,身子骨也單薄,無論從年齡還是從身形上講,的確都是“變小了”,但……聽著就是很別扭啊!
徐望從來不是吃虧的主,立刻以牙還牙:“你變……”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吳笙魂穿的這位白先生,相貌堂堂,寬肩腿長,自帶歸國學子氣息,附加斯文禁欲濾鏡,橫看豎看都英俊,上看下看都帥氣,全是好詞兒這讓他怎么說!
錢艾看不下去了,默默走出巷子。
無論是白先生抱小和尚,還是吳軍師摟徐隊長,都在這個冷颼颼的夜晚,給他造成了巨大傷害,比程老太爺詐尸的傷害都大。
……
三人重新追上僧侶隊伍時,已到了程家大門口。
程家大院一片燈火通明、人聲嘈雜——已經炸了鍋了。
老太爺詐尸,飄過墻頭沒了影,這事兒放誰家都要炸,吳笙進門的時候還這樣想著,結果一進院才發現,事情更復雜了——老太爺的尸體被一群看著不太面善的人送回來了,此時就躺在院內地上,程家這邊的人不說先把老太爺送回靈堂,反而和送還尸首的這群人,對峙起來。
當然也可能是嚇著了,不敢碰,怕尸首一沾活氣兒再詐一次。
“九爺,您這福壽會,是非要搞得我們程家家破人亡才罷休嗎?”程家這邊,站在當家主位的自然就是程嘯南,他一身西式睡衣,外面搭著個中式披風,造型很是別致,應該是睡夢中被下人叫起來,急得隨手扯了個披風,就出來一探究竟了。
相比之下,被稱作九爺的男人,就從容多了:“程先生,我們好端端在街面兒上走著,您家老太爺從天而降,我們遇上了,認出了,立刻恭送老太爺回府。您這樣講話,可要寒了福壽會兄弟的心了。”
“應九!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程家這邊,被下人簇擁著的,還有一位二十七、八的婦人,她穿戴得整齊多了,看眉眼神態就不是軟性子,一開口,果然潑辣,“二爺的事情,程家和海幫都和你沒完!”
應九爺臉上的笑意斂去,并未發怒,卻足以讓人感覺到壓迫力:“這話我從前和程老太爺說過,今天再說第二遍,”他環顧整個大院,像是說給每一個人聽,“程二爺的事情,與福壽會無關,我們也很想查清楚,到底誰害了二爺……”
“還有,”他這最后一句話,單單看著那婦人講,“別讓我說第三遍。”
婦人眼中仍有不忿,可欲又止半天,還是沒敢再出聲。
“大爺……”帶著僧侶進院的門子,好不容易,才抓住一個空隙,立刻顫巍巍道。
這一聲,總算讓僵局有了緩和的由頭。
程嘯南立刻吩咐幾個膽子大的下人把老太爺抬回靈堂,然后再上前和嚴一法師熱絡寒暄,同時喊人叫了茶房過來,最后是由茶房領著僧侶去偏院休息,帶路的過程中,他還可以和法師一同交流明日的接三事宜。
趁著僧侶隊伍重新動起來的亂乎勁兒,吳笙悄悄囑咐徐望,盯住嚴一法師——他總覺得嚴一法師知道些什么。
徐望就這樣帶著使命,跟著僧侶隊伍,消失在偏院方向。
錢艾也趁亂回了靈棚,同樣帶著自家軍師給的任務——和下人們打聽程家的情況,越詳細越八卦越好。
轉眼,大院里就剩下程家人、福壽會的人、白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