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陽顧不得身上的傷痛,一落地就向張立爬過去,喊道:“張立!張立?”
喊了兩聲,突然想起郭日的話來:“他醒了之后會怎么樣,我可不知道哦……”岳陽摸到了張立的腿,借助牢房外昏暗的燭火看清了張立的臉。
張立安詳地躺著,和普通熟睡沒有什么兩樣,可是他醒來呢?
岳陽想到了那些赤紅著雙眼、滿嘴流唾液的電影畫面,艱難地咽了口唾沫。
“應該不會這么快起效吧?”
他心中這樣想著,又拍了拍張立,繼續喊道:“張立……張立……”
張立悠悠醒轉,張嘴打了個大大的哈欠,露出一口被血沫染紅的牙齒。
岳陽不禁直立起身,往后靠了靠。
張立清醒過來,四顧一番,然后看到了岳陽,問道:“我們這是在哪里?”
見張立神志清醒,岳陽舒了口氣,忙問道:“我們又被抓住了,這是在地牢里,你還記得嗎?”
張立掙扎欲起,岳陽拖他靠墻半坐著,張立道:“我記得……我們被綁在木架上,好像有什么人來過,后來……后來就記不起來了。”
“真的記不起來了嗎?”
岳陽輕輕嘆了口氣,接著馬上道:“別說這么多了,他們喂你吃了東西,快,把它吐出來!”
“是什么?”
“你別管是什么,先吐,吐出來再說。”
岳陽協助張立,用手指催吐法,張立靠墻吐了半天,除了清水,什么也沒吐出來。
岳陽頹然靠墻,心道:“完了完了,吐不出來了。”
這時張立道:“我好像想起來了,是郭日!是郭日念青,應該不是幻覺,是他嗎?”
岳陽點頭,張立又道:“他們喂我吃了什么?”
岳陽道:“我也不知道,總之不是什么好東西啊。”
張立皺眉道:“他們給我下蠱了!你怎么樣?”
岳陽道:“我沒事,你也不要太擔心,總會有辦法的。”
張立卻想起了別的事情,道:“郭日念青怎么會出現在這里?
難道說,雀母王在包庇他?
不,這不太可能。
難道,他把雀母攻占了?
那強巴少爺他們……還有亞拉法師……”
岳陽道:“我們似乎是唯一被他們抓住的兩個,或許,其他人沒我們這么笨。”
張立懊惱道:“都怪我,帶著你在下面大喊大叫。”
“呵……”岳陽道:“你有什么好自責的,要說這件事,只能怪我沒想到吧。”
他重重地一拳擊在木樁上,牢房里灰塵簌簌撲落,“真該死,竟然接二連三地沒想到!”
張立道:“你分析能力強,你給我說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不是說郭日誤把胡隊長當做我了嗎?”
岳陽道:“這個郭日念青,打一開始就沒打算針對某一個人,他看出了我們是一個團體,也看出了我們之間的關系。
他知道,要是對付我們某一個人,我們其余的人肯定會還擊,所以,他設下了這樣一個連環的毒計。
從一開始,他就打算把我們全部殺死!”
張立驚恐道:“你說什么?”
岳陽道:“現在我可以把整件事情聯系起來了!郭日早就在篡謀雀母王的王位,在整個雀母,他唯一有所顧慮的大概就是次杰大迪烏及國王的親衛兵吧,所以,當他發現那個莫金小組的傘降成員后,就密謀了一個針對次杰大迪烏的暗殺行動,可惜暗殺失敗,那個莫金的手下也跑了。
而在這時,他應該是聽到了你和阿米的事,所以,在我們抵達雀母之前,他就決定了要除掉你,于是將刺殺次杰大迪烏的事嫁禍到我們頭上。
不過在那時候,他還沒有完全掌握生殺大權,只能把我們關起來,而幸好亞拉法師逃了出去,雀母王才沒有被郭日的一面之詞迷惑住。
于是這個郭日一計不成,又生一計,也就是利用治療公主的眼睛和治療強巴少爺的傷來挑撥矛盾,但是很可惜,我們沒有上他的當,而亞拉法師那時候已經猜到,戈巴大迪烏就是塔西法師,我們接受了他提出的條件。
這個郭日在當時,就立刻做了兩種準備,一是我們能接回戈巴大迪烏,二是我們不能接回戈巴大迪烏。
他一面派人暗中阻撓我們的行程,一面通知雅加的內應,讓我們無法與戈巴大迪烏接觸,這一系列行動失敗之后,他便決定了向胡隊長或是敏敏下手。”
“等等,”張立道:“你是說,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讓人質活著?”
岳陽點點頭,道:“不得不承認,這個郭日心思之毒、考慮之遠、應變之快,絕非我們所能想象。
或許是從第一次見面,或許是我們在爭當人質的時候,他發現了我們這個團隊之間,有著不可分割的關系,同時意識到,要殺死我們團隊中的任何一個人,都會引起其他的人反擊,而擁有精良武器和可怕身手的我們集體發難的話,他認為雀母的兵力很難抵擋,或是會受到極大的損傷,所以才制訂了這么一個計劃。
他只用殺我們其中一個人,然后假裝遁逃,既讓我們憤怒,又讓我們無處發泄,還讓我們以為他逃了,放松了警覺。
顯然,他利用了憤怒的人容易沖動、容易犯錯的心理弱點。
他或許在我們之前就碰到了莫金,從莫金他們的行中知道了我們與莫金的關系,所以他就利用了莫金。
那些給我們帶路的士兵,以及失蹤的士兵,看來都是郭日的人,他們將我們引向莫金的方向。
由于兩方都不是他的力量,最好我們是斗個兩敗俱傷。
這個郭日定的計策,他永遠都穩操勝券,不管誰贏誰輸,他都是最大的獲益者。
而當我們與莫金展開激斗時,他卻率著他的士兵,攻占了雀母王宮。
他一直是雀母的軍隊統帥,掌握著雀母的實權,所以,這場勝利是早就注定了的。”
張立道:“那他以前何必弄瞎公主的眼睛,還搞出那么多事來?”
岳陽道:“以前他想辦法弄瞎公主的眼睛,假意與雅加談判,都是為了讓整件事顯得自然、平穩。
如今公主的眼睛會慢慢恢復,他的陰謀已經敗露,他就無須再掩飾什么了。
選擇這個時候發難,一是雀母王還未能及時重新布防,二是我們因憤怒追擊莫金,如果贏了也會損失慘重,到時候只能回到距離最近的雀母,這就正中他的下懷。”
張立道:“他怎么知道莫金會來?”
岳陽道:“他不可能知道,應該是巧合,所以我才說郭日可怕,僅一次偶遇,就讓他訂出了這么惡毒的計劃,他的觀察力和分析能力,特別是對人心人性的判斷和把握,在我之上。
如果莫金沒來,相信他也另外為我們準備了一套完善的計謀。
他統觀全局,制訂計謀,讓你根本想不到他究竟想做什么,等你想到的時候,一切都晚了。”
張立嘆息道:“這個小矮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現在我擔心的,是強巴少爺他們。”
岳陽也疑惑道:“照理我們當是最晚回來的,強巴少爺和亞拉法師他們,去了哪里呢?”
對多數人好
卓木強巴還在跑,憑借塔西法師的指引,他們數次避開了絕境,好幾次沖進了魯莫人的包圍圈,又好幾次沖出來。
呂競男的雙手滿是血跡,她也數不清自己究竟殺了多少頭魯莫人。
跟在后面的追兵漸漸少了,但是他們清楚,他們距離雀母已經很遠了。
等到終于聽不到魯莫人的叫聲時,天已蒙蒙亮,卓木強巴等三人,斜靠在一株大樹的枝干上喘息,還不能完全放松,這里還是一片密林。
與張立、岳陽他們不同,卓木強巴、塔西法師和呂競男奔走一晝夜,是硬生生地將魯莫人甩掉了。
卓木強巴撥弄著鏡片上的旋鈕,距離太遠,早就離開了通信器的范圍,他問呂競男道:“我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
呂競男搖頭,道:“不清楚,估計已到半崖遺跡了吧。”
半崖穆族的遺跡,就是他們第二次與西米等人交手的地方,在雀母和共日拉村的中間位置,也是巨鳥的巢穴。
塔西法師看著疲憊不堪的二人,道:“你們兩人先休息吧,我替你們看著。”
“不行。”
卓木強巴道:“這里還是魯莫人的地盤,太危險了。”
塔西法師道:“那你的意思是?”
呂競男會意道:“你想去遺跡?”
卓木強巴點頭道:“不錯,魯莫人上不去,而崖壁又被炸斷了,那些巨鳥過不來,到了那里,我們才可以休息。”
停了停又道:“不知道亞拉法師他們怎么樣了。”
呂競男微微一笑道:“你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現在估計已經平安到達雀母了。”
卓木強巴從樹干上站起來,望著雀母的方向道:“希望如此吧。”
呂競男也跟著站了起來,道:“走吧,趁現在身體還撐得住。”
她知道,一旦停下來,人的精神和體力都將極大地削弱。
塔西法師贊許道:“很少見到精神這么好的年輕人了。”
卓木強巴背起塔西法師,微微一笑,很久沒有人稱呼他為年輕人了,呂競男也是莞爾。
兩人蕩開飛索,繼續在叢林里尋路,走了沒多遠,呂競男放慢了蕩索的速度,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
卓木強巴以為她體力不支,詢問道:“你還能堅持嗎?”
呂競男反問道:“你有沒有覺得,這周圍……感覺很熟悉?”
“是嗎?”
卓木強巴打量了一番,樹還是樹,土還是土,沒有熟悉的感覺啊,他搖頭道:“看不出來。”
呂競男似乎已經發現了什么,道:“跟我來。”
蕩了百來米,指著前方道:“如果我沒記錯,從這個小土坡上去,下面就是一條大河。”
待翻至坡頂,果然下方是一條澎湃的大河,而河的對岸,那巨大的鼎形山巖,豁然屹立眼前。
卓木強巴驚呼道:“共日拉!我們竟然跑回共日拉了!”
回到村里,沒見到阿米,應該是去照顧病人了,有熱心的村民去通知阿米,安吉姆迪烏也來看望他們。
塔西法師表示,卓木強巴他們已經很疲倦,就由他來回答村民的問題,讓卓木強巴他們去休息。
回到熟悉的小屋,倦意終于不可扼制地襲來,卓木強巴只想倒頭便睡,突然想到一件事,又復爬起,希望共日拉村能派人去雀母看看,如果找到他們在雀母的同伴,就告訴他們,自己這一方已安全抵達共日拉,希望他們別擔心。
然后,他看了已進入夢鄉的呂競男一眼,自己也很快地睡去了。
錯日附近。
莫金、索瑞斯、馬索三人先后奔跑而出,皆是衣衫凌亂、血污滿面。
莫金抱怨道:“以后沒有弄清楚的事,千萬別再做這么危險的試驗了!我們差點被你的試驗害死!”
索瑞斯嘿嘿一笑。
馬索眼珠一轉,記在心上,這時猛地聽到濤聲如歌,馬索道:“老板,看來是快到那處狹口了,這里是唯一能渡過湖的地方,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們就這么放過那個設計陷害我們的人么?
要不要回去報復他?”
馬索又露出那副張著嘴、微吐舌頭、瞪大眼睛頻頻點頭的樣貌。
莫金道:“你這個笨蛋,就算回去報復了他又能怎么樣?
他能給我們什么?
這是個機會,你懂不懂?
那個小矮子會為我們拖住卓木強巴他們的,我們要找的是神廟……神廟!明白嗎?”
地牢里,岳陽和張立說了一宿話,張立很快又睡了過去。
岳陽數著自己的脈搏,不記得數了兩萬六千多次還是七千多次,自己也睡著了。
當他再次醒來,地牢里人影空空,燭火已滅,數道光柱透過夾壁孔隙斜射進來,光柱中影影綽綽,地上污濁不堪。
岳陽拍了拍昏沉沉的腦袋,站了起來。
“你醒啦,小伙子。”
地牢隔壁響起一個蒼老的聲音。
岳陽一驚:“是誰?”
那蒼老的聲音又道:“你是……和卓木強巴他們一起的吧?”
岳陽奔到隔欄旁望去,只見一位白發披頭的老者,渾身血污,被釘在十字架上,十指箕張,指甲又黑又長,一雙好像掛豬肉的鐵鉤子貫穿他的肩胛骨。
一柱光緩緩移到老者手背,岳陽這才看清,那又黑又長的哪里是十個指甲,分明是從指尖釘進指骨的十枚鐵釘。
看著這個遭遇比他們還慘的老者,岳陽愣是想不起是誰。
那個老者微微別過頭來,道:“就你一個人嗎?
卓木強巴他們呢?
逃掉了吧?”
岳陽又被嚇了一跳,原來這個老者的兩個眼窩深陷,滲出血來,說話時滿嘴也是鮮血淋淋,他竟然被人生生剜去了雙眼,牙齒也被一顆顆拔去了。
這時,老者臉上的圖騰提醒了岳陽,岳陽失聲叫道:“大迪烏!你是次杰大迪烏!”
次杰大迪烏露出一絲欣慰的笑容,對這個只見過一面卻能認出自己的小伙子表示肯定。
岳陽心中冰涼,道:“是誰干的?
是郭日嗎?
他……他可是你的學生啊?
他怎么能這樣做?”
次杰大迪烏緩緩道:“郭日這孩子,是個非常出色的政治家呢,他深知不是盟友就是敵人的道理。
對敵人要狠,這孩子從不手軟。”
岳陽道:“如果是敵人,殺了也就是了,他為什么要這樣對你?
他想從你這里得到什么?”
次杰大迪烏道:“你很聰明,思維也很敏捷,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郭日。
是的,他對我施加酷刑,是為了找到嘎瑪基白登的下落。
而且,對我這個最大的敵人施加酷刑,想必也是他早就想做的吧。”
“嘎瑪基白登?”
岳陽疑惑。
次杰大迪烏解釋道:“嘎瑪基白登是雀母王的名字,他帶著阿吉拉姆逃走了。”
岳陽略感欣慰,凡是對郭日有威脅的事情,他都感到痛快,又問:“他為什么會把你當做最大的敵人?”
次杰大迪烏道:“我是整個雀母唯一能和神溝通的人,我的話,就能決定雀母王的行為;此外,我還掌握著許多讓人生讓人死的秘法,你說,這還不算最大的敵人嗎?”
老人微微仰起頭,似乎回憶起很自豪的事,慢慢道:“郭日這孩子,我知道他會很有出息。
從小他就跟著白登學習如何御人,如何統領百官,他是在戰爭中成長起來的,他天生就是一個軍事天才,指揮千軍萬馬,未嘗一敗。
長大后,他又跟著我學習神明之術,掌管生死,如果不是他的身材偏小,那真可以算是一個完美的人了,老百姓早就拿他當神一樣崇拜。”
岳陽睜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學古藏語學錯了?
抑或是這位老人家被折磨得精神錯亂?
受到這種折磨,還說郭日不錯?
岳陽結結巴巴道:“呃……迪烏大人,我,我沒聽錯吧?
你剛才好像是在說,郭日這人不錯?
郭日可是相當的邪惡啊,他都把你弄成這樣了……難道還是好心?”
次杰大迪烏卻答道:“什么是正義,什么又是邪惡?
我們每天吃各種肉食,對那些提供肉食的動物而,我們的行為,是否能算正義呢?
森林中的野獸偷吃我們的家畜,或者吃了人,就叫邪惡,人吃野獸,便是天經地義?
孩子,你要記住,正義只是一個相對的詞,它所代表的意思是對大多數人好。
兩國交戰,失敗方以敵方殺人多者為惡魔,勝利方以己方殺人多者為英雄,什么是正義?
而且,正義只是我們人類對自己的評價,除了人類自身,沒有哪種動物會認同我們的正義吧。”
岳陽沒好氣道:“他對大多數人好了?”
次杰大迪烏竟然點頭道:“郭日這孩子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很有能力,在軍事、生產、科技等諸多領域都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超越了歷代雀母王。
我相信,朗布在他的領導下,將遠遠超越雅加,成為強大的王國。”
岳陽道:“他用如此卑鄙的手段竊取王位,用如此殘忍的手段對付昔日的老師,你認為,他真的會對百姓好?
就算他很有能力,恐怕也只會用于窮兵黷武,征戰不斷,這樣的日子,我相信不會是老百姓希望過的。
而且,就算他能完全征服雅加,然后呢?
然后又做什么?
以他的殘暴,恐怕只會荒淫無道,慘絕人寰。”
次杰大迪烏道:“不,我清楚郭日這孩子,他心地還是很善良的。
今天他或許對你們卑鄙,對我殘酷,但這是因為,我們站在了他的敵對面;如果他把你當朋友,你就會發現,不管你做什么,都會非常的順利,因為在你還沒開始做之前,他就會把一切都替你考慮好了。
他會對雀母的百姓好的,這一點你要相信。”
岳陽快抓狂了,急促道:“既然這樣,你們把神權、王權啊直接交給他好了,干嗎弄這么多事?”
次杰大迪烏正道:“你們不明白的,成就一個人,特別是成就一名王者,不僅僅要成就他的仁慈和智慧,還要成就他的手段和決心。
在雀母的歷史上,從來都只有最軟弱最無能的王,才會在上任王老死之后繼位,真正有能力的強者,從來都是通過武力奪取王權的,只是,他們都沒有郭日做得這么好,這么完善。
他以最少的人、最快的速度完成了王權的更替,原本,他還打算做得更好的,是你們打亂了他的計劃,這些我們都知道。”
雀母王宮中,郭日和卻巴守著一處石壁,只聽石墻內清楚地傳來了岳陽和次杰大迪烏的對話。
卻巴詭異道:“這個老頭兒還真會說話,怕是故意說給你聽的吧?
難道他還不想死,還想賴著多活幾天?
難道他不知道這樣只會增加他的痛苦么?
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郭日卻陰著臉,沒有說話。
卻巴一看架勢不對,也趕緊住口。
聽完次杰的話,岳陽終告無語,郭日的所作所為是為了大多數人好?
這在岳陽聽來,簡直就是一個笑話,他沉默了好久,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趕緊道:“迪烏大人,我不和你討論郭日了,他對也好,錯也好,我們只是一群過客。
但是現在,我的朋友中了郭日種下的蠱……”他警惕地看了張立一眼,見他還在熟睡,岳陽壓低聲音道:“不知道您有沒有什么辦法救他。”
“哦?”
次杰大迪烏道:“將他中蠱的情況說來聽聽。”
岳陽詳細地將張立中蠱的過程講了一遍。
剛說到一半,次杰大迪烏已經迫不及待地接了下去,而且所說的情況和岳陽所見分毫不差。
岳陽大喜,以為這次張立有救了,不料,次杰大迪烏最后感慨道:“沒想到啊……竟然是桑嗯及哇,這可是已失傳的蠱術,郭日這孩子,竟然找到了蠱蟲,還學會了養蠱,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岳陽可沒心思理會次杰大迪烏的感慨,催促道:“大迪烏,大迪烏,怎么樣,這種蠱有解開的方法嗎?”
次杰大迪烏緩緩地搖頭道:“桑嗯及哇,蠱噬心煞,忘乎己身,手生鐵爪,其爪長利,僅余嗔忿,懷毒害想,以爪攫人,肉即墜落;或被斫刺磨搗,以為已死,然冷風吹之,皮肉還生,循復活起……這個和大青蓮蠱不一樣,且不說它已失傳多年,我從未見過,在傳說中,它就是不可解的蠱毒。”
岳陽急道:“你……你再想想,是不是記錯了?
怎么會沒法解開?
一定有辦法的!那條蟲又不是很大,弄死它不行嗎?”
次杰大迪烏道:“你看到的那條蠱蟲,本身不能對人產生多大的損傷,它其實只是一種腸胃寄生蟲,擅長的是在人體內臟鉆孔,然后依附在上面。
真正的蠱,是那條蟲身上那些孢子,它們沿著蠱蟲打開的通道入血,一旦入血,就不可逆轉了。”
岳陽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怎么會這樣?
那蟓蜒呢?
強巴少爺的蠱不也是入血么?
他的都可以治好啊!”
次杰大迪烏道:“一物克一物,蟓蜒只能清洗大青蓮蠱,對桑嗯及哇的孢子沒有效果。
它們入血后,會很快聚集在我們眼睛后面的一個區域。
據傳說,中蠱者看到、聽到、嗅到的都是一些孢子造成的假象,他仿佛生活在地獄之中,整個人違背常理,喪失自我,形同野獸。”
岳陽大聲道:“不會的!不會是這樣的!昨天我還和張立說過話,他整個人都很正常、很清醒啊!”
次杰大迪烏道:“是的,據記載,中蠱者在中蠱后,有一段時間與常人無異,那是因為,孢子尚在血中游走,還未找到適合的聚集地點,這個時間,在12個時辰至36個時辰不等。
然后,中蠱者的意志就開始模糊,額頭發熱。
你瞧,你這么大聲地說話,你的朋友都沒有醒來呢。”
岳陽不及站立,返身就向張立撲去,一觸額頭,竟然燙得他縮手。
岳陽再次將顫抖的手放上張立的額頭,滾燙的熱度沿著他的手掌焚燒著他的心!
“不——”
相濡以沫
岳陽不知該怎么辦才好,搖晃著張立的身體道:“張立,快醒醒,別睡了。”
張立卻發出囈語:“別管我……”被岳陽搖得狠了,他仿佛在夢中被什么東西驚嚇住了一般,大吼了一聲:“別過來!”
岳陽一驚,趕緊松手。
張立又如打瞌睡般嘟噥了一句:“走……”
岳陽再按上張立額頭,又摸摸自己額頭,焦慮地問次杰大迪烏道:“他……他是怎么了?”
次杰大迪烏道:“中蠱者發熱的過程將持續2~3天,也有記載超過5天的,實際上,這就是他在與體內的蠱毒做搏斗的一個過程,蠱毒開始影響他的思維,改變他體內的環境,以更加適合自己生存。
現在他就好像在做夢一樣,開始不斷產生幻覺,然后他將漸漸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直到最后完全入夢……”
“那會怎么樣?”
“怎么樣?
當然是迷失自我,完全成為孢子控制下的生物,只剩下作為生物的本能,進食、繁殖,而這也只是孢子為自身所需施展的手段。
那時候,他已經死了,只是個擁有軀殼的傀儡。
據傳說,那時中蠱者的皮膚表面會長出好像指甲一樣的覆蓋物,異常堅硬,就是書籍中所說的手生鐵爪,動物被他輕輕一抓,就會皮開肉綻。”
“那……那……那他就不能戰勝孢子,讓自己意識恢復過來?”
岳陽還抱著最后一絲希望。
“不可能。”
次杰大迪烏冷冷地粉碎了岳陽的想法,道:“要知道,那些孢子不僅僅是聚集在人的眼睛后面那個區域,改變人的感官,而且,它們也是以后面那部分為食物,一邊蠶食,一邊排放毒素,你說,僅僅憑意志,能戰勝它們?
再堅強的意志也會被消磨殆盡,最終只能被侵蝕。”
岳陽死死握住一把干草,咬牙道:“該怎么辦?
該怎么辦?”
像是在問次杰,又像是在問自己,或是在問張立。
次杰大迪烏道:“我看過的書籍上只記載了中蠱者的癥狀,沒有記載對應的解決辦法。
桑嗯及哇,應該屬于較為可怕的蠱毒了。”
“降溫!”
岳陽突然想起了發燒的病人,急忙道:“降低他額頭的溫度,會不會緩解他的癥狀?”
次杰大迪烏道:“不知道,你可以試一試,如果說是孢子為了造出更利于自己生存的環境才讓人額頭發燙的話,說不定有效。”
岳陽激動地站起來,嘴里念叨道:“降溫,降溫。”
原地轉了兩圈,卻突然發現,沒有降溫的東西啊!在這鋪滿干草的地牢里,連一滴水也找不到,更不可能奢望那些雀母的士兵來幫助自己。
岳陽急得團團轉,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來,氣急之下,他抱著牢房的木樁,一頭撞了上去,心中涌起無限的悔恨:“如果我早點想到郭日的陰謀……何至于此!何至于此!你給我想啊,你平時不是很機敏的嗎?
你不是主意很多的嗎?
快想一個辦法出來啊,岳陽!”
岳陽連撞數下,頭和木樁相碰,發出“邦邦邦”的聲音,岳陽陡然停下,血跡!他摸了摸自己的額頭,滑膩一片,感覺有些微涼,他趕緊將手伸給次杰大迪烏看,問道:“你看,你看,這個可以嗎?”
嗅到血腥,次杰大迪烏搖頭道:“你的血流出來的時候是熱的,冷了之后會凝固,它很黏稠,起不到降溫的作用,而且……似乎那些孢子也很喜歡血液。”
岳陽心頭涼了半截,突然又道:“那么,小便呢?”
次杰大迪烏仍道:“不行,人的小便中含有赤毒,說不定只會得到更糟糕的結果。”
岳陽的心,拔涼拔涼的……就在他失望至極的時候,猛然想起,除了血液和尿液,人不是還有一種體液嗎……
卓木強巴這一覺睡至黃昏,醒來時得知村里已派人前往雀母,稍稍安心。
吃過晚飯,又給瑪吉說了說他們為什么會回到這里,他盡量揀簡要的說,卻還是讓瑪吉花容失色。
去雀母的人至少要明天才能回來,卓木強巴飯后又和呂競男出去走了一轉,登高望遠。
卓木強巴總覺得白日入睡時,有擁敏敏入懷的感覺,醒來后兩手空空,心底失落至極。
呂競男看出他的擔憂和不安,安慰他道:“敏敏不像她外表看上去那么軟弱,再說,有亞拉法師……”
卓木強巴道:“我知道,只是……怎么說呢,那種感覺很奇怪,當一個人天天守在你身邊的時候,或許你不覺得有什么,好像已經習慣了她的存在,她的呼吸,她的聲音,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可是,如果有一天她突然不見了,你就會覺得丟失了什么,心里空蕩蕩的……”
呂競男嘆息道:“我知道,這就是,戀人的感覺。”
“嗯?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
呂競男幽怨地瞟了卓木強巴一眼。
卓木強巴將視線投向遠方,心里卻在想:“不僅僅是這樣的,上次敏敏的離開,還有這次,好像真的感到丟失了什么。
敏敏啊,難道你真的偷走了我的心?”
見卓木強巴沉默不語,呂競男也開始獨自思索起來:“這次與莫金同來的不是柯夫,顯然就是方新教授所說的那個叫索瑞斯的操獸師。
他們敢兩個人就來找帕巴拉,看起來十分冒險,但他們一定經過了精心的準備。
在這種環境中,操獸師是個很恐怖的存在,我們要想好應對之策。
這個索瑞斯的資料太少了,十三圓桌騎士的人都是這么神秘么?”
“噠”,一滴清水,滴落在張立額頭,一根手指小心而均勻地將它散開,很快就被張立的體溫蒸干。
岳陽低垂著頭,艱難地做著吞咽動作,但他并沒有真的吞咽,只是將唾液聚集起來。
他的嘴唇干涸得像龜裂的田地,他仍小心地保存著每一滴唾液,聚集、滴落、抹散,一整天了,從次杰大迪烏表示這種方法或許可行之后,他就重復著這樣的動作。
早在一開始,次杰大迪烏就告訴過他:“小伙子,沒用的,你能有多少唾沫吐?
而且,你別以為唾沫是無關緊要的東西,它同樣要入脈循環,人丟失不起多少唾液,就像人不能失血過多一樣。”
岳陽的回答很簡單:“我活著,他活著!”
此后,他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因為他知道,說話會帶走很多隱形的水分。
中午竟然有人送餐,這是岳陽沒有想到的,他對著木樁外大喊:“水,我需要水!”
卻沒有人理他,他很快明白過來,郭日并不是好心送餐,而是這里一直被監視著,郭日或許正在哪里看著,就像觀看馬戲團籠子里的動物表演,他只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堅持多久。
想通這點,岳陽就放棄了無謂的叫喊,眼下,盡量延長張立的意志是最重要的。
中午送餐,晚上送餐,他吃得都極少,食物會形成殘渣,而排泄那些殘渣將帶走大量的水分,但人在饑餓時,卻能產生大量的唾液。
岳陽將自己所能想到的一切知識都運用上了,那一滴滴唾液,能為張立降低一點體溫。
“哪怕一點點也好,哪怕一點點也好……”岳陽就是這樣想的。
張立一直處于半昏迷狀態,除了囈語,還時不時做出激烈的動作,岳陽常被他一掌摑倒,或是一腳踹翻,他偶爾半清醒時,便會開口要水,“水……水……”岳陽想盡了一切辦法,為了能讓張立在與孢子的斗爭中堅持得更久一些。
一天就這樣過去了,在黑夜來臨之際,岳陽格外痛苦,其實,用唾液為張立降溫不到兩小時,他的眼前就開始出現星星,每當進餐,或片刻休息之后,又會有所好轉。
不過晚餐之后,郭日似乎失去了這種觀看的興致,再沒有送食物的人來,那困頓和極度的饑渴襲來,岳陽好幾次都忍不住將唾液咽了下去,還是覺得喉嚨里像有塊炭在燃燒,嘴角像被撕裂了一般疼痛,眼前更是群星繚繞,好幾次差一點就撐不住栽倒在地。
岳陽還在堅持,他知道,自己堅持得久一些,張立就能堅持得久一些,要是自己堅持不住,張立就完了。
“笨蛋,這好像還是我第一次全力救你吧?
你該不會讓我出糗吧,堅持過今晚,說不定,明天一早,強巴少爺他們就來救我們了……這里的大迪烏不懂你身上中的毒,但塔西法師……塔西法師肯定能解救你的。
你救我有幾次?
不管幾次了,反正我都還活著,我好容易救你一次,你不會不給面子吧?”
岳陽想著想著,不覺笑了笑,鮮血從唇上迸裂而出,岳陽到底沒能堅持到卓木強巴他們前來,在黎明到來之前,那些星星突然爆發出強烈的光芒,他兩眼一黑,昏死過去。
第二天一早,卓木強巴提出回到雀母去,他道:“我總是覺得很不安,我們已經分開了一天兩夜的時間,要是發生了什么事情,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
呂競男道:“要是在路上錯過了呢?”
卓木強巴問安吉姆迪烏道:“這里去雀母,只有那一條路吧?”
安吉姆道:“呃,是這樣沒錯,只有那條路最安全,所有的雀母人都會走那條路。
但是,如果他們遇到了什么意外,也有可能像你們這樣,從森林正中直穿過來。”
卓木強巴道:“如果距離不遠,我們的通信器能接收到;如果真的錯過了,我們起碼知道這里是安全的,我希望迪烏大人能轉告他們,一定要留在這里,等我們回來。
反過來,如果他們在雀母出了事,我們守在這里始終是得不到消息的。”
呂競男道:“好吧,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趕去雀母。”
塔西法師道:“那么我留下來,好給你們傳個話,順便去看看阿米照顧的那些病人。”
商議妥當,卓木強巴和呂競男向著雀母進發,路上,呂競男道:“你是否察覺到了什么?”
卓木強巴沒有抬頭,保持高速飛蕩,凌空停頓時才道:“郭日。”
呂競男道:“郭日?
這件事,好像和他沒什么關系。”
卓木強巴道:“我不知道,只是感覺,自從我們到雀母之后,每一件事,背后都有郭日的影子,然后,我們就一天也沒有安寧過。
這次與莫金的遭遇實在是太過偶然,現在回想起來,那些痕跡太明顯,就像故意在指引我們向莫金靠近。”
呂競男道:“但是,他已經被雀母王驅逐了,還能興起什么大浪?”
卓木強巴手腕一翻,搖頭道:“事情沒有這么簡單,你別忘了,郭日一直是統領著雀母的軍隊的,他不會就這么無聲無息地消失掉。
我總覺得,他的失蹤,就像是一個圈套。”
呂競男有些詫異地看了卓木強巴一眼,心道,他睡了一天一夜,思路似乎比平常更清晰了。
岳陽太累了,當他掙扎著爬起來的時候,渾身劇痛,手臂和小腿都在不由自主地抽搐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分清自己到底是活著還是死了。
清醒之后的第一件事,他趕緊探查張立的身體,他驚喜地發現,張立的額頭似乎沒有那么燙手了。
他反復地觸摸自己的額頭和張立的額頭,可是很快,他又分不清究竟是自己的手和額頭燙了,還是張立的體溫降了。
岳陽探觸張立的呼吸,把住張立的脈搏,傾聽張立的心跳,他抓了一把干草,在手心里搓著,刺麻的感覺讓他很快清醒過來,他半跪著,準備重復昨天做的事。
可是這次,一陣艱澀的吞咽之后,從喉管深處到舌尖,只感到一陣火燒火燎的痛楚,一點唾沫星子都沒有。
岳陽一動不動,就這么艱難地聚集著口腔中的水分,十分鐘后,他感到張立似乎動了一動,岳陽低頭看了看,是否自己的腿跪麻了……他換了個姿勢……
半小時后,張立眼珠開始轉動,手臂彈了一下。
岳陽先是一喜,隨即一驚,趕緊摸了摸張立的皮膚,張立的皮膚似乎沒有變得粗糙、堅硬,指甲也沒長長,岳陽這才大喜。
四十分鐘后,張立睜開眼睛,眨了眨,看著岳陽的坐姿,開口道:“你在干什么?”
張立醒了!張立開口說話了!
巨大的驚喜襲來,岳陽竟然不知道是該高興得掉眼淚,還是該痛苦得笑出聲來,但他確實笑了,眼圈也濕了。
他一把抓住張立的衣領,似乎打算將他拎起來,但最終卻只是死死拽著那衣領,笑著罵道:“混蛋!我就知道,你沒那么容易死的!”
“哎呀,口水!你的口水流到我嘴里來了!真惡心……呸……呸……”張立叫道:“讓開,讓我起來。”
岳陽松開手,激動得不知道該把手放在哪里。
張立掙扎了兩下,卻沒能起來,只是道:“我好像渾身無力的樣子……”
岳陽忙道:“你躺著,別動,你已經昏迷了兩天兩夜,一直在發燒,而且沒有吃東西。”
他左右望了望,突然道:“那個老迪烏,竟然敢騙我!”
他向次杰大迪烏的牢房走去,喊道:“次杰大迪烏,次杰大迪烏!他醒了,這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好了,沒事了?”
次杰大迪烏沒有岳陽那種年輕的精力,他此刻已經奄奄一息了,岳陽叫了老半天,他才迷迷糊糊恢復了一點意識。
雀母王宮中,郭日瞪著卻巴道:“你的法子怎么沒有效啊?”
卻巴干笑了兩下,解釋道:“呃,這種古法,我用的時候,也出現過一次這樣的情況。
我估摸著,應該是孢子的毒對那個人不起作用,所以那個人的體內不能變成孢子喜歡的環境。”
郭日不厭煩道:“結果怎么樣?”
卻巴道:“由于那人不能與孢子共存,所以孢子蠶食他腦部時他就格外清醒、格外痛苦、格外恐懼,沒多久,就死了……”
郭日道:“你是說,他會死?”
卻巴肯定道:“活不過今天。”
郭日想了想,狠狠地一拂袖道:“真是便宜他了!”
這時候,宮外傳來了嘈雜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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