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銀說清談居的藏酒一直不見少,問我是不是以后都不喝酒。事實上和趙謙喝完最后一頓酒以后,我就不再沾酒了。最近這幾年,舊傷時常隱隱作痛,酒也是催發的原因之一。梅辛林辭官之后,很多生活上的習慣不能再放任,除了戒酒以外,我開始聽席銀的話,試著吃些胡餅素菜。
一開始很難習慣,后來吃慣了她的手藝,對肉食就沒那么大的執念了。
席銀是在懷上阿玦之后,開始喜歡親自做菜的。
不過那個時候她的脾氣真的不是很好,而且很容易餓,一餓就在我面前念叨,我如果不聽她說話,她還要生氣。我起初不知道應該怎么辦,只好私底下問過胡氏,她一日究竟要吃多少飯食,胡氏支支吾吾地說不清楚。于是我就讓胡氏每日多做些胡餅放著。
席銀知道后,說這不是持家之道。胡氏聽了以后就不敢再做,我只好想另外的辦法。
但這種事實在太碎了,且清談居也不是我能做主的地方,所以后來我決定每日不吃那一個胡餅,留給席銀餓了吃,可是她也不高興,說我不懂養身之道。我活到這個年紀,從來沒有被人這樣瑣碎地數落過。但我沒有生氣的念頭,因為她是席銀。
我至今仍然不是一個完整的人,但席銀她是。
她比我更明白悲憫的含義,比我更懂得如何不違背本性地去寬恕這世上其他的人,當然,她不敢像當年我教她時對我耳提面命。日復一日地逼我多吃一口菜,多喝一口白水。我后來逐漸感受到身體的療愈也是內在的修復,生活中大部分的事,席銀都是對的。
席銀月份大了以后,我把清談居里所有的奇書都收撿了起來。
這件事情不能假與人手,又不能讓席銀知道,有好幾次我都是在席銀睡熟了以后,點燈起來去翻撿。有一回她忽然醒了,靠在榻上看著我笑。
“你在做什么呀。”
我不是一個準許自己遮掩的人,席銀看見了我就不能再藏。
“你就知道看這些書。”
她分明在笑我,但又帶著三分自己的羞赧。
“沒有人教過我,我懂得不多。”
席銀望向我,“我一直想問你的。”
我把書放下,在案后端坐下來,“你問吧。”
席銀看著我手邊的書,“你現在不會覺得這些書是淫艷不堪的東西嗎?”
“不會。”
席銀將頭枕在手臂上,“你以前是那么克制冷靜的一個人,我一直都想不到你也會看這些邪門的東西。”
她說這是邪門的書,那一瞬,我真的有點尷尬。
“哦……不不不,不邪門,我亂說的。”
她說完面色有些不安。
這一直是我和她之間存在的一個誤會。
她很害怕我不說話,總以為我不說話就是被她傷到了,事實上,有的時候是,但大部分的時候,無非是因為我不知道怎么不失臉面,又不失溫和地回答她而已。
我過于習慣從前殘破的生活方式,以至于如今我想學她做一個完整的人時,總是遲鈍又笨拙,我要想很久才能好好地表達自己的想法,所以我需要她等等我,奈何,她卻一直在保護我。
“你又不說話了……”
“不是不說話。”
我把手從陶案上收了回來,放在膝上。
“我看這些書是不想傷到你。”
這是我最初的想法,到現在也沒有改變過。
我在男女的這些事上開竅開得很晚,而席銀又是一個被我壓抑地對此近乎膽怯的人,我們最初的幾次房事一直不好,我不知道問誰,也不能去問誰,所以我讓宋懷玉私底下找來這幾本“邪門”書。
席銀一定不會相信我看這幾本書看得有多么困難,所有感官上的刺激退去之后,它對我而真的是類似于一種邪門的功法,我試圖從那些花里胡哨地圖示里找到要害之處。但同樣的,我不能讓席銀看見我的艱難,不是因為我自己丟體面,又或者尷尬,而是我覺得,她看見了會不那么自在。
“你其實挺好的。”
我還在習慣性遲鈍地去想下一句回答她的話。
她忽然沖著我笑了笑,“無論哪一樣都挺好的。那個……你懂我在說什么吧。”
我點了點頭。
席銀松了一口氣,“我……也想看。”
我搖頭道:“可以看,但這段時間不行。”
“哦。”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有了它以后,我也發覺我變得麻煩了不少。”
“不是麻煩,是脾氣不好。”
席銀聽了不樂意,切道:“我沒有脾氣不好,我就是話變多了。”
我沒有去駁她,沉默下來點了點頭。
席銀撐著榻面要起來,我便伸了一只手去扶她,她慢慢地在我身邊坐下來,試著把腳縮到我的披袍里去暖著,而后抱膝看著我道:“我是想對你好點。我以前不能,現在我可以了。”
我摸了摸她的額頭,“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