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狼后有虎。
林厭咬牙,退了幾步,皮笑肉不笑。
“喲,您誰啊?”
她話音剛落,倏地轉身,腳底抹油,溜得比兔子還快。
宋余杭臉色一變,拔腿跟上。
“別跑,站住!”
身后追著林厭那人聽見動靜,眼瞅著一抹黑影從自己身前那樓里竄了進去,蹭地一下彈出了彈簧刀也鉆了進去。
這是一棟城中村里常見的筒子樓,東西相連,南北相通,樓里隱藏著各式各樣的麻將館、飯館、歌舞廳、按摩店及拆遷戶。
宋余杭咬牙追到樓下,往上看了一眼,林厭撥開攔路小孩的玩具車,孩子哇哇大哭著,她徑直從人家洗衣盆上竄了過去,奪路狂奔。
身手還怪利落的呢。
宋余杭恨得牙癢,看著她在樓上跑,自己也在樓下飛奔,眼看著前面那棟樓的樓道和這棟樓是相通的,拔腿就爬了上去打算從前面攔她。
林厭瞥一眼,樓下那人已無蹤跡,多半是在前面攔她呢,而身后的跟蹤者還是窮追不舍。
她一咬牙,忍著嗓子眼里的血腥味,抬腳跑上了三樓,掀起了一家麻將館的門簾,跌跌撞撞闖進去。
“喲,哪來的女人跟爺投懷送抱啊?”
“快點啊,該你了,出不出呀?”
“出,出,碰。”
“清一色,自摸,胡了!”
……
麻將館里人聲鼎沸,煙氣熏天,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林厭捏著鼻子從人堆中間穿過,也虧得這人多給了她片刻喘息之機。
跟著她的男人也一頭扎了進來,面面相覷,都在看著他手里的刀。
安靜了半晌,復又響起了搓麻將的聲音。
“來來來,繼續,下注啦,下注啦!誰輸誰贏,買定離手啦!”
眼角余光瞥見一抹黑色衣角竄進了人群里,提著刀的男人不動聲色跟了上去。
林厭一邊走,撥開人群,不住往身后望著,筒子樓雖小卻別有洞天,各家商鋪都連在一起,過了麻將館一掀門簾便是一家足療店。
說是店面倒不如說是家庭小作坊,不大的房間用劣質粉色紗幔隔開,從竹席上傳出了男男女女曖昧的低語。
“喲,小心肝~輕點按。”
“哎呦呦,就是那里,使點勁兒。”
“哎喲爺啊,是我幫您按,還是您給我按按全身吶?”
女人杠鈴一般的嬌笑傳了出來。
林厭一陣頭皮發麻,跌跌撞撞往前跑,推開貼滿老舊報紙的木門,迎面撞上了男人胸膛。
男人戴著口罩,她不認識。
林厭倒退幾步,眼睜睜看著他舉起了刀,寒光一閃而過。
她側身一躲,狼狽地撞翻了茶幾,刀砍在了木門上,劃爛了報紙。
“誰?!”聽見動靜正在按摩的一男一女終于回過了神來,就看見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一頭滾進了紗幔里。
按摩女失聲尖叫。
男人抄著刀撲了進來。
林厭一腳踹在他膝蓋上,沒什么力氣,沒把人踹翻。
男人一怔,林厭抄起掉落在地上的衣服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
他忙著把罩在腦袋上有味道的衣服掀開,林厭一個箭步跳上了桌子,用肩膀撞開了玻璃窗,滾到了走廊里。
那男人總算把有味道的衣服甩開了,拿著刀連呸了好幾聲,等他扒上窗子一看,地上只有滿地碎玻璃碴子,以及幾滴血跡。
不由得連罵了好幾聲:他媽的。
轉頭沖出了房門。
坐在床上的一男一女面面相覷,驚魂未定:“咋滴了,這是?”
林厭捂著肩膀步履瞞珊往前跑,呼吸跟扯風箱一樣沉重。
宋余杭已經上了四樓,往樓下瞥了一眼,正好瞧見她進了一家歌舞廳。
她轉頭抬腳下了樓,也摸了進去。
舞廳里音樂聲震耳欲聾,燈光又開得低迷,倒是沒人留意到她受了傷又狼狽不堪的樣子。
林厭撥開人群,溜到了后門,推開沉重的防火常閉門,就到了消防通道上。
她靠著墻微微闔上眼睛緩了一會兒,不停吞咽著口水,胸口上下起伏著,臉色蒼白。
幾個深呼吸后,那嗓子眼里的鐵銹味才逐漸消散了下去。
林厭抬腳往下走,從黑暗里鉆出了人影,把樓道里僅有的一絲光亮遮擋完了。
宋余杭步步緊逼。
“裴小姐,怎么一見到我就跑,去哪兒啊?”
“還是說,你自知做了虧心事,不敢面對警察,或者……”
她盯著她那張和林厭極為相似的臉,唇角的笑容有些危險和意味深長。
“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啊。”
林厭本已下了樓,又被她步步逼了回來。
跑,她全盛時尚且只能和她打成平手,更何況是現在這幅孱弱的身體,又負了傷,能打的話,她早就對那個男人動手了。
不跑的話,對上她的眼神,她的聲音,她整個人,自己難免心旌動搖。
可是,眼下這幅光景卻也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那個追著她的殺手還在路上,并未完全擺脫追殺。
再停留在這里,只會拖著她一起陷入危險。
林厭干笑了兩聲:“秘密?我就是個做小本生意的正經人,哪能有什么秘密啊?”
“那你跑什么?”宋余杭欺到身前,居高臨下看著她。
林厭往后縮,又上了一層臺階。
“那自然是,您太兇神惡煞了,警察追著我,我能不跑嗎?”
兇神惡煞?
宋余杭摸了一把自己的臉,平常只有人夸她好看,夸她英氣的份兒,還是頭一次聽見這個形容詞,略有些納悶。
不過,跟個人販子也沒什么好多廢話的,眼前這個女人還牽扯了一樁兇殺案,是個危險人物。
宋余杭準備從腰后摸手銬:“得了,平時不做虧心事,哪里會怕警察找上門,跟我……”
“走一趟”三個字還沒來得及脫口而出,林厭余光瞥見樓上有一雙黑色的鞋緩緩邁了下來,是剛剛追她的那個人。
手里拎著的刀透過樓道里的鐵欄桿反射出了森冷的光芒。
林厭瞳孔一縮,抓著宋余杭的衣領閉著眼睛就湊了上去,把她剩余的話死死堵在了喉嚨里。
她站的高,慣性下來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她身上。
林厭捧著她臉,宋余杭唇上冰冰涼涼一片,這熟悉的觸感幾乎瞬間就讓她脊柱發麻,一個站立不穩,兩個人都有摔下去的風險。
電光火石之間,宋余杭的本能反應是摟著她腰轉了個身,順勢把人抵在了墻上穩住身形。
那追著她的男人聽見動靜,提著刀匆匆跑了下來,以為是林厭,卻看見了這么纏綿悱惻的一幕。
宋余杭戴著鴨舌帽,耳后一撮短發,身高遠超一般女性,從背影看不出男女。
樓道昏暗,她懷里的人也看不清臉,兩個人抱得緊,吻得難分難舍。
歌舞廳震耳欲聾的背景音樂傳了出來,多半是從里面跑出來的激情男女吧。
男人緩緩放下了手里的刀,步步走向她們。
林厭心跳如擂鼓,摟著宋余杭脖子,保持著這個姿勢,大氣也不敢喘一下。
短暫的,如觸電般的感覺過后,宋余杭總算看清了面前的這張臉究竟是誰。
雖然長的像,但終究不是她。
她心里驀地涌起一抹對林厭的愧疚之情,下意識抬手甩開她。
男人已走到她們背后,正投過來探尋的一眼,宋余杭當然也察覺到了。
她一陣危險來臨前的汗毛豎立。
林厭已不知死活地又纏了上來,抓緊她背后衣服,眼底溢出一抹盈著水光的哀求,同時,小小地,伸了一下舌頭。
如果說剛剛還只是觸電的話,那么現在就是一股烈火瞬間將理智焚燒殆盡。
林厭離開后她再也沒有,再也沒有和誰親近過,又是對著如此神似的一張臉,那雙眼睛里溢出的水光和林厭慣常不勝歡愉時求她的表情一模一樣。
“裴錦紅”的一舉一動,一顰一蹙都在牽引著她最脆弱的神經。
尤其是,兩個人離得太近了,腳尖對腳尖,肚皮挨肚皮,呼吸相聞,唇齒交錯。
很奇怪的,明明是為了規避危險。落進她懷里后,卻感到了無比的安全感。林厭摟著她脖子,怕她看出些什么,微微闔上了眼睛,實際上已經熱淚盈眶,手腳發軟了。
能借著這樣的機會,再靠近她一次也是好的。
天知道她有多想她。
于是一錯身的功夫,林厭由假意變成了真心。
她微微踮起腳尖,把自己整個兒送了上去。
夏天衣服輕薄,柔軟蹭著柔軟,又因為她的動作露出了下擺。
宋余杭冰涼的皮帶扣抵在腰間帶來了一陣靈魂的戰栗。
彼此的呼吸都有些凌亂。
宋余杭并不知道她身上有傷,只覺得不能再這樣任她胡作非為下去了,短暫的失神過后,捏著她的肩膀,一寸寸把兩個人剝離開來。
也許是因為痛,林厭臉色慘白,從喉嚨里發出了悶哼,聽在別人耳朵里,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男人匆匆別開眼,似是有些無語,拎著刀快步下了樓。
危機解除,林厭微瞇起眸子,眼角余光瞥見他消失在樓道里,這才大松了一口氣,徹底放開了她,微微喘著氣。
不等她開口,宋余杭高高舉起了右手,掌風破空襲來。
林厭偏過頭去閉上眼凄楚地笑了,等著那耳光落下來。
半晌,也沒等到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宋余杭眼眶紅了。
她抬眸譏諷她:“打啊,怎么不打了?”
宋余杭提著她的衣領把人抵到了墻上,低吼:“別以為我不敢打你,我是,我只是……”
她只是下不去手。
裴錦紅臉上剛剛有一瞬間浮現出來的投入和溫柔,讓她覺得是林厭在吻她,而那感覺也太過真實。
她魂牽夢縈,她熱淚盈眶。
原來暗地里神傷的,不止她一個。
看她這幅模樣,林厭既心酸又欣慰,不知為何,又有一絲好笑。
宋余杭為她潔身自好,又為她癲狂失神。
堂堂刑偵隊長,向來老成持重,古板禁欲的人,大概也沒想到有一天會被“毒販”按著頭強吻吧。
林厭想著想著,就真的譏諷地笑了出來,眼角都是淚花。
“哈——裝什么一本正經,明明剛剛也很享受不是嗎?”
她說著,一把拂開了她的手,把自己的衣服拉好。
“再見,哦,不,再也不見,告辭。”林厭打算繞開她往外走的時候。
耳邊傳來“啪嗒”一聲脆響。
宋余杭把人拽了回來,鑰匙裝進自己右邊衣服兜里,晃了晃左手和她連在一起的手銬。
“好不容易才抓到的犯罪嫌疑人,我怎么能放她走呢?”
話說到最后已有些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意味:“你說是不是,裴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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