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常人在陌生的水域憋氣兩分鐘都算是了不得了,超過五分鐘便有生命危險。
宋余杭在心里一邊咬牙切齒痛恨她的莽撞沖動,又一邊止不住地擔心起她的安危來。
她迅速摘了配槍放在地上,脫了外套就打算往下跳,盡管她的水性也不是很好,但總不能讓林厭就這么……
一想到這里,胸口某個地方隱隱作痛。
宋余杭咬緊了下唇,就在她剛摸到岸邊的時候,平靜的河面冒出了一個腦袋。
林厭一甩濕掉的頭發,咳了幾聲,舉起了手中的手機:“找到了!”
未等她興奮太久,宋余杭已下了水,怒氣沖沖把人拖上岸,奪過她手中的東西扔給了段城。
“帶回去讓方辛、鄭成睿好好查里面的東西!”
林厭剛從水底上來,耳膜嗡嗡作響,還沒回過神來,宋余杭幾乎是蠻橫地半拖半抱把人扔進了車里,砰地一聲鎖上了車門。
林厭被摔得七葷八素,胳膊撞在車廂門上生痛,頓時火冒三丈:“宋余杭你發什么瘋?!”
宋余杭披頭扔了一件干凈衣服罩住她:“誰發瘋?我還以為你發瘋想要尋死呢!”
“我——”林厭噎了一下,卻見她氣喘吁吁,眼眶有點紅,發梢上還掛著水草,一路把她從水里扯到了車上,怎么說都有一點擔心急切的意思。
林大小姐微微別過了臉,略有些別扭道:“誰要你關心了,我早八百年前就考過國際自由潛水證了,哪比的上你游個十幾米還氣喘吁吁。”
宋余杭被她刺得說不出話來,抄起她扔在一旁的衣服就又劈頭蓋臉罩了上去,報復似地揉搓著她的一頭卷發。
“就你能!你厲害!一天不作妖會死是不是!”
狹窄的車廂里瞬間擠進了兩個身高腿長的年輕女性互相角力。論力氣林厭比不過她,論技巧,她下意識就是一個木村鎖技,雙腿纏上她的腰身,掰直了她的手臂。
“宋余杭,你神經病!!!”
她吼完之后,天地萬籟俱寂,只有雨水砸在車玻璃上的噼里啪啦聲,以及彼此粗重的喘息聲。
宋余杭停了動作,水珠順著下巴往下淌,手被林厭按著,互相牽制。
外面的路燈隱隱綽綽透進車廂里,她眼睜睜看著那滴水滑落進了她的領口里。
林厭下水的時候脫了外套,還穿著那件黑色貼身吊帶和熱褲。
纖細的腿圈著她的腰,這個打架姿勢著實很不雅觀。
兩個人都泡過水,渾身濕漉漉的,某種隱秘的情緒在悶熱的車廂里發酵升溫。
隔著一層衣物都感受到了滾燙。
宋余杭的臉在燒,她不敢動,也舍不得眨眼錯過此時此刻風情萬種渾身寫滿了欲字的林厭。
林厭微微喘著氣,死死盯著她,無意識仰頭,那脖頸就又暴露在她的眼底了。
對了,脖頸。
她仿佛找到了長久以來關注她的核心。
衣袂摩擦間,這個時候林厭無論說什么都像是在欲拒還迎:“你……你干什么?”
宋余杭按住她的手,輕輕撩開她耳邊的發:“讓我看看你的傷。”
“瘋子、神經病……”林厭一激動起來又開始口不擇,宋余杭嫌她吵,索性捂住了她的嘴。
段城站在不遠處的樹下躲雨,眼睜睜看著那車身開始晃動,一臉復雜,心疼地抱緊了孤單又脆弱的自己。
不多時,車門打開,宋余杭退了出來,撐著一把傘,見他還在淋雨,走過去也遞了一把傘給段城。
段城細看她神情,雖然面色平靜,但眉梢眼角分明透出了一絲饜足。
目睹了一切的小法醫還心有余悸:“好……好了嗎?”
他準備過去開車,宋余杭伸手又把人攔下了:“等下,林法醫還在換衣服。”
“喔,好,好。”段城只好又蹲了回去,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從宋隊關完禁閉出來之后對林法醫就有一種莫名的占有和保護欲。
這個感覺讓他狠狠吃了一驚,莫名打了個寒顫。
林厭從座椅上爬起來,一抹脖子把紙巾扔在地上:“媽的,狗變的嗎?!”
***
回程的路上,兩個人一不發一前一后坐著。
宋余杭不時回頭看她,舔了舔嘴唇,似想說話又不好意思。
林厭則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半邊臉陷入了陰影里,唇角抿得死緊,向來吵鬧的人今天罕見的安靜。
等到了市局,她這個專案組組長甫一下車就忙得團團轉,自然沒機會再和林厭敘話。
林厭落在后面,腳尖一轉去了值班室換衣服,把搭在肩頭宋余杭的外套扒了下來扔在床上,對著鏡子微微仰起了頭。
上次用針管自殘的疤已好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個細小的針眼。
林厭用手撫摸著,端詳著鏡中的自己,仿佛還能聽見她啞著嗓子在自己耳邊問:“還疼嗎?”
疼?
那是什么東西。
她已經有好多年不曾感受到這種痛苦了,除了初南,不過那也不是疼,那是痛不欲生。
可是當她這么問自己的時候,心里就像綿綿藏了針,一下一下扎得她又酸又澀。
和她交往過的男男女女都只會問她:大不大?爽不爽?
問她疼不疼的,宋余杭是第一個。
林厭扯起唇角嗤笑了一下,看著鏡中這張近乎完美的臉,心里想:林厭,你配嗎?別禍害其他人了好嗎?
你就是個畜生、垃圾、豬狗不如、陰溝里的臭蟲。
你有什么資格站在陽光下坦坦蕩蕩接受別人的示好和愛慕。
你不配。
她這么想著,微微闔上眼,似下定決心一般,喉結上下滾動著。
***
“車牌號查的怎么樣了?”宋余杭甫一走進作訓室,徑直來到了視偵的面前。
“根據交管局兄弟們發過來的訊息,本市共有黑色桑塔納一萬多輛,尾號7和8的車主大約有四千多輛,我們正在逐一排查。”
破案有時候真的沒有捷徑,宋余杭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
另一邊的網安隊員也在揉著眼睛查監控。
鄭成睿把林厭撈上來的那部手機拆開了后蓋,修著線路板,又和自己的手提電腦連在了一起,企圖恢復著數據。
林厭收拾好自己之后一頭扎進了實驗室,她沒有想到的是方辛也在,整個刑偵隊上上下下已經兩天兩夜沒合眼了。
“林姐,你來看看這個是不是有點怪?”方辛讓出了顯微鏡,面前放著一根試管。
“這是……”林厭戴上手套走了過去,拿起那根試管對著紫光燈照了照,又舉起來看了看,在光線下反射出了深藍的光芒。
“從吳威、范琳血液里提純出來的。”
“上次留的何苗的檢材還在嗎?”林厭埋頭調著顯微鏡的參數。
方辛跑去翻櫥柜:“應該還在的,按規矩檢材會統一存放三個月再銷毀處理。”
三根試管擺放在了一起,從左到右依次是何苗的,范琳的,吳威的。
“何苗這根,因為現場已經提取不到新鮮血液了,所以顏色稍淡。”林厭摸著下巴琢磨著。
“范琳和吳威的這個,顏色呈遞進式增長,普通人的血液中哪有這玩意兒啊,這說明他們都接觸過或者服食過某種物質。”
“是毒嗎?”
林厭搖頭:“不管是什么毒,進入體內后勢必會引起形態變化,或者是腐蝕消化道,或者是口腔殘留味道,我尸檢的時候不會發現不了。”
“那……那這是什么?”方辛一臉匪夷所思。
林厭斟酌了一下:“應該是某種神經類藥物吧,至于具體是什么,咱們這個小破實驗室搗鼓不出來,送省廳司法鑒定中心吧。”
她話說完,只見原本聽得一臉認真的人捅了捅她的胳膊。
“干嘛?聽見了沒!”林厭躲著,目光冷不丁往玻璃門后一望,一個人影閃進了走廊里。
方辛抿著嘴唇看著她笑:“聽見了,這就去聯系省廳,林法醫有人找,快去吧~”
進出實驗室就這一條路,宋余杭靠在走廊上等她,手里端了個一次性紙杯,看她出來立馬站直了遞給她:“給,紅糖姜茶,暖暖。”
林厭沒接,手插在兜里,抬眼看她,宋余杭覺得她神色有異,細看去從那張臉上端詳出了初見時的冷漠。
她心里一驚,默不作聲。
林厭不會和人彎彎繞,她只是說:“宋余杭,你把我當什么?”
“同事……”她下意識出口,又覺得不妥,看著她的眼睛加了一句道:“可以……生死與共的朋友。”
“在這個警局里,大家都是同事,別人遇到危險,你宋余杭同樣不會坐視不管對不對?”
宋余杭不太明白她想說什么,但她說的對,她幾乎是有些艱難地點了頭。
“嗯,沒錯。”
林厭唇角扯起一絲諷笑:“但是沒有一對普通朋友會整天噓寒問暖,記得對方的喜好,在太平間里擁抱,喝醉了說要對她好,甚至情不自禁去咬對方的脖子……”
她刻意咬重了“脖子”兩個字,宋余杭猶如被踩了尾巴的貓,臉色漲得通紅。
“對不起,我……”
“不必道歉,你只是順從本心罷了,執法者和犯罪者你以為隔著一道天塹,其實連鴻溝都算不上。”
這番話說的她無地自容。
林厭眼神略帶了一絲悲憫看著她:“太可惜了,可惜你遇上的人是我。”
像宋余杭這樣至情至性的人,就算沒有一個美好的初戀,第一次動心也不該是她這樣的人。
她背負著血海深仇,并不想拖累任何人。
尤其是,宋余杭這樣的人,也算是她尚未泯盡的最后一點良知。
她說完之后,宋余杭久久沒有回應,林厭以為她放棄了的時候,那個人卻又執著地上前了一步,把手里的紙杯遞給她。
“你說的這些話,問的這些問題,對不起,我現在有點消化不了,大腦也一團漿糊,被這個案子塞滿了。”
宋余杭苦笑了一下:“你給我點時間,讓我好好想想再來告訴你答案,不過,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我喝醉那天說的話依舊算數。”
“你也說了我是個順從本心的人,所以無論是一開始的討厭你也好,還是后來對你有好感也罷,我無不是在順從自己的本心,對你好也是,這件事不需要什么理由。”
她聳了一下肩,露出點兒俏皮又無可奈何的表情:“要說有,大概就是我從小大大咧咧男孩子氣慣了,身邊的同性都比較柔弱,我就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點兒想要保護她們的英雄氣概,選擇警察這個職業也是這樣,想保護媽媽,保護家人,保護更多的弱勢群體。”
她頓了一下,觀察著林厭的表情:“但你很特別……”
林厭側著身子看她,唇角略微彎了一下,又很快恢復到了那種不近人情的冷漠。
宋余杭接著道:“特別就特別在有時候和我勢均力敵,棋逢對手,有時候又脆弱可愛得像個普通女孩子……就是這一點深深吸引了我。”
林厭也沒想到她的拒絕會引來對方的萬字剖白,震驚、無奈、五味雜陳都寫在了臉上,表情管理終于崩塌了。
“宋余杭,你改名吧。”
“叫什么?”
“宋憨憨。”
“……”
她從未見過如此心思單純憨到純天然的人,難道聽不出來她是在拒絕嗎?還是說她拒絕的還不夠明顯?
林厭深吸了一口氣,打算再次開口的時候,刑偵辦公室跑出來人喊:“宋隊,林法醫,有新線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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