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春光(7)
外面還下雪。
一襲旗袍,風姿搖曳的女人推開了休養院的門,披了一身寒氣進來。護工遠遠看了她一眼,戰戰兢兢過來,幫她拿風衣外套。
“不用了,謝謝。”
陳旖旎揚了下手,自己將衣服抱在臂彎,拎著包,踩著優雅沉穩的步伐,繼續向里去。
她一副不打算待多久的樣子,顯然是勉強才來。
表情也冷冷的。
陳設簡單的房間,阮慈手腕兒上裹著一圈白色繃帶,人毫發無傷地坐在椅子里,悠閑地翹著條腿,手下翻看一本佛經。
鵝黃色紙張在空氣中翻過,發出嘩啦的輕響。
陳旖旎沒再往里走,懶懶地倚在門邊,一眼就瞥到,那佛經的每一頁,幾乎都是密密麻麻連成了一大片的字。
阮慈卻翻的飛快,幾乎一目十行。
陳旖旎不禁嘲笑了句:“你裝什么?”
瑩潤聲音落下許久,阮慈頭也不抬的,也不看她,自顧自地翻那佛經,嘴里還念念有詞的。
陳旖旎挑了下眉,轉身,就要走。
“——你來了,還不是因為擔心我?”阮慈在她轉身的一刻,突然散漫地出聲道。
陳旖旎纖薄的肩又緩緩旋回,望向阮慈,輕笑:“都快60的人了,至于總這么自我感覺良好還自以為是嗎?”
阮慈抬眼。
“怎么,難道你還以為你還是三四十歲的樣子,還有資本到處管男人要錢嗎?”
陳旖旎尖刻地道,下巴揚起,點了點阮慈那裹了一圈的白色繃帶,“下次流點血了再給我打電話,說不定你那佛經上一目十行讀的東西,能在你回光返照時派上點用場。”
說完一通,阮慈依然與她對視著。
卻是一句話都不說了。
小護工站在一邊,看了看阮慈,又看了看陳旖旎,手里拿著給房間換用的物品,進也不是,走也不是。
小護工是頭一回見這位陳小姐來,聽聞她在時尚圈中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
還聽說她最近要結婚了。新郎是知名頂奢s&r的繼承人。他們還有個五歲的兒子。一家人幸福美滿。
婚禮一事鋪張浩大,這北地港城和時尚圈,幾乎人盡皆知。
可阮慈這個當媽做姥姥的,連一張婚禮請柬都沒收到。
還聽說,阮慈與她的母女關系,向來都這么緊張的。
“休養院的錢,大概夠你住到下周末,”陳旖旎攏了下肩頭發,漫不經心道,“然后你就自己想辦法,別再……”
“旎旎。”
“……”
陳旖旎皺了下眉,沒直看阮慈。滿臉都是聽到阮慈說出這個親昵稱呼時的嫌惡。
“等等走,你有多忙?不差這幾分鐘吧。”
阮慈語氣倏然又是素來的刻薄,看了陳旖旎一眼,顫巍巍地從座椅上起來。
陳旖旎才發現,阮慈剛翹起的那只腳腫了一大圈,上面有外敷藥膏涂抹的痕跡。她之前崴了腳。
休養院的房間不大,阮慈扶著凳子靠背的邊沿兒,轉了小半圈,瘸著腳,去一邊柜子上拿了個小小的檀木盒子過來。
也是一轉身,陳旖旎突然發現,阮慈真的老了。
阮慈年輕時的確是這港上赫赫有名的美人,當年跟了陳正宵還有不少男人為她撕心裂肺。與陳正宵分居的那幾年,她也跟其中不少人勾搭糾纏過。沈嘉致當年被她迷得拋妻棄子,多少是因為她那張臉和一身八面玲瓏的本事占了些分量。
如今卻真的老了。
雖一直注意保養,但這些年阮慈幾乎沒有經濟來源,美容院不去了,奢侈的保養品也再用不起,上了年紀,人就加速衰老。
六七年前還算容光滿面,現今臉上溝壑深深,皺紋追趕著皺紋,迫不及待要讓她變成只被人丟棄了的破麻袋似的。
也的確,沒人要她了。
“我不知道星熠喜歡什么——是叫星熠吧?”阮慈低下頭,將那盒子打開,冷笑一聲,“真會起名字——你是覺得我給‘星移’起名字起的好,所以偷懶了直接剽竊了去用了么?”
陳旖旎還沒來得及慪火,看清了那盒子里,放著一串簡單的紅繩,繩結處綴著清透瑩涼的瑪瑙玉。
“我要是知道你是現在這么個不孝女,當初生你這么個東西干什么,我真是賤的,”阮慈念念有詞道,拿出那串手繩,在自然光下擺弄一番,瑪瑙玉細膩的紋路光澤流轉,“我真后悔,當初要是給星移也求這么一串東西,他可能就不會因為你在你爸車上出意外——”
“因為我?”陳旖旎聽到這里,提了一口氣,氣不打一處,“什么叫因為我?你心知肚明,那天晚上要不是你打電話給爸吵架,他怎么會出車禍?星移怎么會死?怎么會死……為什么吵架偏偏是那個時候……”
她說著,又冷笑連連,眼底漸漸浮起熱意。
一聽星移的名字,一提到星移,淚水就在眼眶打轉:“……你們也配做我和星移的父母?”
越想越傷心難過,她的星移是那么好,那么乖巧,那么愛笑的孩子。
她高中每晚在電玩城做兼職,星移就放學過來等她下班;
她被欺負了,星移還去推搡那些大孩子為她討公道;
追債的人要砸破她家的門,星移和她躲在浴缸里,還反過來安慰她:“姐姐,你別怕,你還有我。”
那個破破爛爛的鉛筆盒里,還夾著星移寫給她的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