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落銀一直沒有回來。
林水程醒了睡,睡了醒,后面發燒嚴重起來,還掛了幾天點滴。督促他吃藥的人變成了周衡,送來的藥不再是裝進維c瓶里的,而就是原包裝的,冰冷格式化的說明書和文字提示著他用藥指南和不良反應。飯菜吃喝都是周衡預約了餐館送過來,不過林水程吃得不多。
林水程很安靜,幾乎可以一整天一句話都不說。
他可以下床的時候,就去客廳里坐著,打開電腦看他的模型。他像一個最安靜最乖巧的好學生,專心致志做著研究,兩耳不聞窗外事。
就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偶爾外邊有車輛的聲音響起來,林水程會轉過頭,透過落地窗往外看。這里的落地窗正對外邊的人工湖和闊大的草坪,不過沒有一輛車是駛入這里面的,白色的防控門緊閉,整片天空之下能看見的活物,只有每天清晨會飛到湖邊的鴿群。
有一天,家里來了幾個人,是九處人員,為首的人依然是林水程見過好幾次的那個男人。
這次,男人終于進行了自我介紹:“你好,我的名字叫樓青,是一直負責監察保護你的九處專員,對于楚時的案子的相關情況,我可以和你聊一聊嗎?”
林水程看著他,沒有出聲,只是調整了一下坐姿。
樓青說:“今天我們過來的事已經獲得了傅副處長的許可,有關這——”
他的話說到一半,林水程開口打斷了他:“他呢?”
因為很久沒有開口,他這一聲啞得甚至讓人無法分辨他說的是什么。
樓青愣了一下之后才反應過來他問的是傅落銀,他抓了抓頭發:“傅副處長在忙呢。最近聯盟都算是戰時狀態了,傅副處長算是在第一波需要去前線統籌安排的,再就是……”
他沒有說下去。
私藏林水程的行為讓目前是傅落銀面臨的最大壓力,不僅是航天局,連國安九處都必須根據流程對傅落銀進行警告和施壓。但是傅落銀絲毫都不退讓,他唯一的允許就是同意讓國安九處的人員上門來對林水程進行詢問和案情調查,但是沒有經過他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動林水程哪怕半根頭發絲。
如今量子安全墻被破,各方面的數據修復和備戰調動都需要傅家的力量,即使是禾木雅也沒有底氣直接把傅家剔除在外,所以在林水程的話題上,兩邊實際上處于完全僵持的狀態。隨著有關rand組織的多種資料展開,人人都開始意識到,林水程或許是打開死局的一把鑰匙,但是這把鑰匙目前在傅家手中,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撼動。
除了這一件事,其他時候傅落銀都顯得相當好說話,他不聲不響無償調用了一大批傅氏軍工科技的前線物資給聯盟,并且每天直接在統戰部參與戰時計劃討論、偵查追蹤任務,基本上是連軸轉,別人都下班了,他就一個人睡在辦公室。
“有關目前的情況,你自己了解多少?往上公開的案件信息你已經看過了吧?”樓青問他。
林水程點頭,輕輕說:“看過。”
“嗯,雖然看過,但是我還是跟你確認一遍——楚時寒和你通話過后,改變了他本來應該去禾木雅將軍那里的行程,而是穿越巷路想要快點去車站,然后剛好被卷入碼頭斗毆的這件事,你確實清楚嗎?”
林水程很慢很慢地說:“清楚。”
“那么你自己做出來的系統分析提煉出你是嫌疑人的結果,你也清楚嗎?”
林水程:“清楚。”
“對于你交易系統中突然流入的資金,你有什么看法?”
林水程:“不清楚,我并沒有收到這相關的消息,我有記賬的習慣,每一筆錢我都會記住。”
“那你應該明白你這個情況,嗯……會比較難辦,是吧。”樓青事先被周衡打過預防針,說他們這位小林總最近狀態不是特別好,需要服用抗抑郁藥物,他調整了一下措辭,“不過目前的話是沒有問題的,我們向您傳達的意思沒有變,依然是傅凱將軍的意思,他希望您繼續優化您的算法,或者做您之前正在做的所有事情,因為只有您是被rand組織唯一盯上的人。我們也相信你不會是害死大少爺的兇手,這一點就我來說是完全確定的。”
樓青壓低聲音說:“說句不好聽的,這兩年來你怎么過的,我監視著您過來的,看著您一步一步走到現在,您為了這些事荒廢自己的前途學業,把自己弄成這樣……我希望還是會有一個好的結果。”
聽到這里,林水程終于勉強笑了笑:“謝謝您。”
樓青臨走前,問林水程:“還有就是……現在傅副處長不允許您公開露面,但是我們抓到了rand組織的一個成員,他從來不肯開口說話,我們和警務處那邊的意思是,看看您能不能試著去接觸一下,或許會對您有什么啟發也不一定,比如您想想您之前生活的時候有沒有接觸過類似的人呢?”
林水程說:“好。”
他回答得這么干脆,樓青反而有點意外,他思索了一下,隨后又苦笑著告訴他:“這個您愿意去,當然最好,不過現在的難題恐怕是傅副處長不肯放人,你們之間有什么問題的話,不如好好談談吧?”
林水程又點點頭,說:“好。”
樓青這次過來,給林水程帶了一本書,依然是《舊約》。
傅落銀回家時,就看到林水程正在看這本書。
房間里沒開燈,只有被改造成工作間的客廳亮著一盞小臺燈,林水程蜷縮在沙發上,半躺著看著,燈光照得林水程眼睫下陰影深陷,蒼白而寥落,連平常那顆俏皮活潑的紅淚痣都一起隱匿在陰影里。
他垂著眼,乍一看還以為他睡著了。
——或許是睡著了呢?
傅落銀覺得自己不受控制——他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個地方,在有林水程的地方多呆,可是他卻不由自主地往那邊走去,他說不出為什么。
他覺得自己僅僅想知道,沙發上的人到底睡著沒有。
但當他一靠近,林水程就被驚動了,他像一只嗅到風吹草動的貓一樣坐了起來,書也跟著放在了手邊,書頁合上。
傅落銀還穿著一身聯盟軍裝,神情冷肅,透著一種威嚴和漠然感。林水程曾經見過他這樣子,那時候傅落銀在深夜的陽臺放輕聲音開視頻會議,一樣的房間沒開燈,他們坐在沙發上,吸同一根薄荷煙。
兩個人都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傅落銀先移開視線:“你答應九處的人去看那個嫌疑犯了?”
林水程輕輕問:“會給你造成什么麻煩嗎?”
傅落銀喉頭一哽,面無表情地說:“不會。你決定要去就做好準備。”
林水程又問:“我應該準備什么?”
傅落銀又哽住了:“……早點睡覺,藥帶著,你如果情緒失控不會有人陪你浪費時間。”
林水程低下頭,又輕輕“嗯”了一聲。
他放下手中的書,怔楞了一會兒之后,像是不知道應該干什么一樣。
然后他想了一會兒,輕輕說:“傅落銀。”
傅落銀重新看向他,神情緊繃。
“對不起。”林水程說。
傅落銀深吸了一口氣:“不用給我道歉,你不欠我的。是我太沖動了,前幾天的事,還有以前……”
他想盡量平靜地說出這句話,但是控制不住地就變成了刻薄又惡毒的語氣:“你有這個功夫就去做你的算法,早點把你心上人的案子破了。”
林水程嘴唇動了動,但是什么都沒說。
他看著林水程安安靜靜的樣子,覺得心上涌現了一陣扭曲的快意,但是心底的酸澀卻如同狂潮一樣涌來,幾乎把他壓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