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鳴秋夜里,月露伴霜華。
深夜時分,海神廟后院的回廊中。
李長壽借由老神仙皮的紙道人,抬頭看了眼身旁這位,像是從自己正經畫作中走出的仙子,心底一陣慶幸。
確實該慶幸;
自己忽悠、咳,語說服金光圣母等人時,只是改變了些許說辭,并未扭曲事實。
不然,此時在這位仙子面前,真不好解釋。
這讓李長壽更為深刻地認識到,堅持自己此前制定的各項原則,是何等的重要。
男人嘛,貴在堅持。
要問這位仙子是誰?
能在這個時機、因趙公明之事尋來,還能讓李長壽心境泛起少許波瀾的……除卻趙大爺有些恐懼的云霄娘娘,大概也就沒了旁人。
李長壽笑道:“仙子深夜造訪,不知所為何事?”
“我自大哥那邊過來,”云霄柔聲說著,但話只說了一半就頓住。
她將一雙柔荑背在身后,身上的長裙宛若采云紡紗做成,有一種輕飄飄軟綿綿的質感;
每當她走動時,腳下宛若都有兩團淺淺的白云相隨,雖在這俗世行走,卻不染俗世半分無垢。
然而,李長壽卻無心欣賞近在眼前的這般美景,心底念頭急轉、細細分析。
這位仙子……過來問罪的?
不應該,趙大爺最多只是說攔下了西方教高手,不太可能告訴云霄,是怎么攔下的。
李長壽瞬息間就有了應對之法,笑道:“公明前輩可安好?”
“大哥自是安好的,”就聽云霄輕聲道,“我已聽大哥說了。
因道友勸說黃龍師兄相助龍族之時,大哥覺得他也該出手,便出手相助,平白惹下了因果。
道友,我來此只是想問,你當時是有心還是無意?”
“無意,”李長壽正色道,“此事當真只是趕巧了,那日事有前因,黃龍前輩被人算計,公明前輩向前搭救,又讓黃龍真人喚我過去……”
當下,李長壽將南海反碰瓷一二事,簡明扼要地說了一遍。
對于云霄、玄都大法師這般強者,最好的套路就是沒有套路,堅持用真心換機緣的策略,并將自身位置擺正。
云霄聽罷,略微輕吟,不由輕嘆了聲,憂心道:
“大哥現如今,已失卻了遠古時的那份謹小慎微。
我們兄妹四人自遠古修行至今,修為越深、本領越強,在天地間樹敵也就越多。
洪荒之中存有圣人,越是朝著這般境界行走,越知那是無法逾越之高山,若這般存在要打殺我們兄妹,依然易如反掌。
兄長,似乎已忘了這些。”
李長壽:……
您要是以后能一直記得這些道理,且遇到事別上頭,那下場定不會那般凄慘。
“仙子,”李長壽道,“公明前輩如今修為高深、靈寶強橫,截教如日中天,卻也不必太過擔心。”
云霄輕笑了聲,柔聲道:“道友既能出妙法,截西、救龍、應天庭,自是能看破這些,又何必這般哄我?”
“呃……有些話,仙子說的,我卻說不得。”
“道友見笑了。
剛剛聽聞道友勸說金光師妹的一席話,云霄心底也多了幾分感慨。”
云霄扭頭注視著身旁這位老神仙,又柔聲問道:“道友明明只是青、中之道心,為何卻要扮作這般老態?”
李長壽苦笑了聲,云霄仙子當真是個……大機靈鬼。
這都快把他底看透了!
“這般外貌,只是為了方便行事,”李長壽嘆道,“青年鋒芒太露,中年略顯陰沉,只有這般慈眉善目老者的模樣,能讓人多幾分信賴。”
云霄贊道:“道友想的當真周全穩妥。”
“不過是實力不足,只能顧全自保。”
李長壽輕笑著道了句,也瞧了眼云霄仙子的側顏。
今天,該不會……
這位云霄娘娘,就是來找他談談心的吧。
卻聽云霄道:
“道友應當能看到我截教之內隱患重重,教中煉氣士良莠不齊,有些道友雖不能說品行不端,但糊涂、善被人利用。
今日之金光師妹來尋道友,道友之應對,我盡數看在眼底,實可謂滴水不漏。”
云霄話語輕頓,看著李長壽,又道:“我并非有意在旁偷聽,只是不愿現身與他們幾人相見,平白增添麻煩。”
“晚輩明白,”李長壽笑道,“金光圣母擔憂公明前輩,晚輩也理解的很。”
“唉,大哥這般,當真令我憂心。”
云霄凝視著空中那輪孤月,嗓音空靈輕裊,“我那兩位妹妹也是胡鬧的性子,大哥如今又有些不將旁人放在眼中。
近來我修行時,總有些許心神不寧,怕是已有什么劫難應在了我大哥身上。
兩位妹妹我能禁足在三仙島,但大哥終究是我兄長……
如今他對你贊不絕口,頗為欣賞,他對我卻是有些躲避,道友的話,或許比我勸說還要管用。
道友,可否幫我出個主意?”
“這個……”
李長壽沉吟幾聲,主意自然是有,辦法也挺多,總體思路就是毒打一頓趙大爺,搞一搞趙大爺的心態。
但牽扯因果太大,自己這么做也有些太不地道,最好還是置身事外。
“還是要等公明前輩自己吃了虧、碰了壁,強行干涉是無用的。”
李長壽想了想,又道:“換做是仙子,如今若是被自己兩位妹妹說教,心底該如何作想?”
云霄柔聲道:“若她們說的有道理,我自然會聽從。”
“但公明前輩……好面皮,”李長壽道,“大概的道理,我是晚輩,也不敢多。
仙子可以在這方面找一找法子。”
“唉……”
云霄緩緩嘆了口氣,站在回廊一側,秀眉輕蹙,不斷思索。
也是為自己的義兄操碎了心。
李長壽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想開口多勸幾句,卻又理智地閉上嘴。
一來沒有合適的立場,二來會招惹不必要的因果。
看云霄似乎有些郁悶,李長壽便找了個其他話題,主動聊起了畫作之事;
云霄在李長壽這,沒能要到什么‘勸大哥’的法子,也只能將此事暫且放在心下,與李長壽在海神廟內漫步,閑談一二。
這般閑逛竟持續了一個時辰,倒是李長壽完全沒想到的……
云霄告辭離開時,李長壽心底先是松了口氣,隨之又有淡淡的無奈。
‘難能可貴之處,在于重情重義;
兇險重重之處,也在于重情義。’
“嘖,難辦。”
李長壽這具紙道人甩了甩拂塵,運轉土遁,身形在海神廟后院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