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顧熙在翠微亭喝的爛醉,蕭讓指了流火來正房里頭打探清楚。
紅翡比靛玉年長一些,素來穩重,那張巧嘴更是撬也撬不開。
故而相比之下,稚嫩又天真的靛玉顯得格外好攻克。
那流火侍衛年紀也不見得有多大,一來二去之間,竟是和靛玉混了個臉熟,兩人平日里聊個天兒斗個嘴,也成了凝園里頭的尋常風景。
“紅翡姐姐就會戲弄我!”
只見靛玉登時紅了臉,鼓著腮幫子要起身打紅翡。
顧熙斥道,“佛門重地,你們也不怕擾了佛祖清凈!”
紅翡、靛玉挨了一通訓,當即肅著手,大氣不敢出。
主仆三人正說這話,那小尼姑便踏進了大殿,請三人回去。
方才顧熙在大雄寶殿中跪拜,小尼姑去了偏方取平安符來,此時幾人一邊走,那小尼姑一邊向顧熙講解這寺廟中的布局。
從隱翠峰上的清心庵出來之后,顧熙心中一直難受莫名,此時看著周圍來來往往的僧人,腦海中靈光一現,隨口問身邊的小尼姑:“妾身常聽聞法覺方丈精通佛偈,不知方丈今日可在寺中?”
那小尼姑沒想到她會對佛偈感興趣,聞笑道,“夫人來得巧,今日寺中稥客不多,許是能見上方丈一面的。”
……
方丈禪房之中。
蓮花香爐里點著一支沉香,只見星火微微,白煙裊裊。
法覺和尚端坐在蒲團上,輕輕闔著雙目,白色的長眉搭在臉頰兩側,面容從容安詳。
帶路的小沙彌輕叩了幾下廂房門,得了應,方才推門而入,沖顧熙雙手合十,行了一禮,“施主請坐。”
顧熙端坐于蒲團之上,小沙彌又奉上一盞香茶,點燃一支塔香,方才又沖對面兒的法覺方丈行一禮,輕手輕腳地退到正門之外。
顧熙合著雙掌,深深行了一禮,“參見法覺方丈。”
法覺方丈正閉目養神,聞,嘴角噙著一絲慈祥的笑,“施主從進門起,便愁眉不展,老朽敢問施主,為何嘆氣不止?”
這一問,可真是問到了顧熙的心坎上。
這些日子,顧熙和蕭讓耳鬢廝磨,說她一點沒生出愛慕之情……那真真是不可能的。
然而,前世今生,顧熙也算走了兩遭。
究竟記憶里那個冷血無情的蕭讓是“真”,還是眼前這個呵護疼愛她的蕭讓是“真”?
無數次午夜夢回的時候,夢境里面,高大英俊的男人正溫聲叫她“夫人”,可一轉眼,便變成了滿面怒氣的模樣,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冷聲叫侍衛將她關在柴房,沒有命令不得離開半步——每每都叫她驚起一身冷汗。
顧熙活了兩世,從來沒有覺得如此迷茫過。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漸漸在蕭讓身上傾注了真心。
可是現在,她分不清這一世的蕭讓是真心還是假意,亦分不清前世和今生。
……
顧熙前思后想,斟酌了半天,才開口道,“敢問方丈一——何為真,何為假,何為鏡花水月?
何為前世今生?”
法覺方丈聞,長長的白眉顫了兩顫,緩緩睜開雙眼,嘆了句:“阿彌陀佛——”
“心本無生因境有,煩惱自中求。
心隨萬境轉,轉處實能幽。
隨流認得性,無喜復無憂。”
“所謂鏡花水月,轉瞬成空……貧僧只勸施主一句——真相是假,當下才是真。”
顧熙聞一驚,心中頓時百感交集。
所謂“真相是假,當下才是真”,一直以來,她太過于沉溺于執念,難道是她錯了嗎?
兜兜轉轉,被束縛在上一世的記憶里而不能解脫的,始終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罷了。
既然這一世,蕭讓真心對她,她便與他做一對恩愛夫妻又何妨?
顧熙兀自平復了好久,方才雙手合十,在蒲團上行了個大禮,“妾身多謝方丈指點迷津。”
……
方丈禪房的偏門外,一位身穿白衣錦袍的男子長身玉立,剛抬了手準備敲門,似是聽見了屋中一僧一客的對話,竟是愣在了當場。
一位小沙彌從此經過,雙手合十道,“韓施主,您的帖子已經遞到方丈這里十多天了,今日方丈好不容易點了頭,此時您又為何立于門前而不入?”
那白衣男子揚唇一笑,端的是玉樹臨風,溫潤如玉,“既然心中謎題解開了,入和不入,見和不見,又有什么區別?”
那小沙彌凝神思索了會兒,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
平陽侯府,凝園。
去隱翠峰之前的許多日以來,顧熙都因著上一世的經歷對蕭讓心懷芥蒂,心情郁郁又難以喻。
如今得了法覺方丈的開解,心中霎時頓悟,方覺心朗氣清。
觀了一路下山的景致,回到平陽侯府之中,顧熙用了晚膳,被丫鬟服侍著沐浴梳洗過,披著一襲剛烘干的長發,懶懶倚在床頭,望著朝床榻走來的高大男人,方察覺到,蕭讓自打從山上回來,便眉心緊皺,神色頗有些晦暗不明。
“夫君為何眉頭不展?
難不成,是夢參師太沒有開解好侯爺?”
顧熙直起身子,臉上滿是關懷。
她伸手想撫平男人緊皺的眉心,不料如玉的小手兒卻被男人一把握在大掌之中。
蕭讓俯視著床榻上的美人兒,狹長的眼眸里神色黯黯。
他的母親,身在孤山寒寺,明明身在人世,卻已名號俱廢,查無此人。
他的嫡妻,和他成親多日,卻不曾有機會親自跪拜,叫一聲“婆母”。
修長的手指輕撫上美人兒如玉的臉頰,蕭讓俯身,薄唇印下一個又一個細密的親吻。
顧熙心中一動,伸出兩只玉臂攬上了男人的脖頸。
蕭讓似是被顧熙前所未有的主動驚到了,心頭又驚又喜,當即一個翻身,便把顧熙抵在床榻里頭。
蕭讓本就人高馬大的,這么一壓下來,顧熙簡直是動彈不得,正想伸手去推男人健壯的胸膛,又想起來他手臂上的傷勢,只好拿一雙美目瞪著眼前的俊朗男人。
蕭讓自動忽略美人兒的眼神,俯身一下一下啄著紅唇。
任蕭讓這般胡鬧了許久,顧熙已是意識迷離,美目半睜,勉強找回理智,媚著嗓子勸道:“侯爺的身子,還有傷吶……”
……
翌日清晨,顧熙是被生生蕭讓鬧醒的。
昨晚,蕭讓拉著她柔弱無骨的小手,折騰了半天,把顧熙直弄得羞憤欲死。
今早一起,男人又按著她怎么親也親不夠。
等到蕭讓洗漱好了坐到了餐桌前,顧熙仍是羞的沒法見人,只說身子不適,要再躺一會兒。
雖說蕭讓是奉成安帝的圣旨賦閑在家,可是并不代表他手下的一眾人等也不用辦公。
光是演武堂里頭,就有一堆連日堆積的軍務摞著等著他處理。
一應下屬更是見縫插針地往平陽侯府遞了無數次帖子,先是問蕭讓的傷勢如何,接著又問遞上來的某某信函侯爺是否親閱了,能否給個指示之類的話。
故而蕭讓用完了早膳,便去了演武堂議事。
顧熙聽見木門開合的聲音,才磨磨蹭蹭著起床洗漱了,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從內室里打簾子出來。
此時,外間錦榻上的黃花梨木小方桌上的飯菜都已經涼了大半,紅翡只好吩咐拿去小廚房重新熱一遍。
王媽媽見了顧熙模樣,沒好氣道,“姑娘都已經是婦人了,總是這么害羞,可怎么是好!”
顧熙紅著臉不說話,只一勺一勺地用著冰糖紅梨湯。
主仆之間正說著話兒,那廂桂媽媽打簾子進來,說是蕭讓的補湯燉好了。
顧熙聞道,“媽媽直接送到演武堂就是,自有丫鬟婆子服侍侯爺用了。”
桂媽媽聽了這話,看了看顧熙,又看了看王媽媽,真真是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
王媽媽見狀,伸手從桂媽媽手里接過了托盤,低聲解釋道,“主母羞赧。”
那桂媽媽出身深宮,這段日子又知道蕭讓是個索求無度的,當即便明白了,行了個禮便退下去了。
顧熙看著那一盅補湯,咬著粉唇,小臉兒上又是一紅。
……
轉眼間,十天已過。
這天清晨,平陽侯府凝園中,顧熙和蕭讓用了早膳,那廂流云便拱手催到,“侯爺上朝的馬車已經備好了。”
蕭讓是武將,平日里上朝皆是御馬,如今他右臂受了傷,一時半會兒自然是不能再揚鞭策馬,只好和那些文官一樣,套了馬車去上朝。
m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