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廳里。
蕭讓落了座,淺笑道,“小婿不孝,原是三朝回門兒那日被公務耽擱了,如今才上門拜訪岳父、岳母、祖母大人,實在慚愧。”
那廂,顧萬潛剛拿起茶盞,聽聞此,不禁手上一抖,忙擺手道,“侯爺公務繁忙,這些繁文縟節不必在意。”
這些年來,金鑾殿早朝上,隔著紛紜群臣,這位天潢貴胄出身的武侯舌戰一群白發老臣的本領,顧萬潛可是沒少見識。
如今,他受蕭讓一聲“岳父”已經算是承受不起,怎敢再受這一聲“慚愧”!
顧江氏、顧林氏也是一番客氣寒暄。
蕭讓復抬手,叫身后的流云捧出一個紫檀木鏤空寶盒,沖上首的顧江氏恭恭敬敬行了個晚輩禮,“今兒個皇祖母聽說小婿要上泰山家拜見長輩,又聽聞祖母同皇祖母年歲并不差幾何,便賞了這根千年人參,教小婿來借花獻佛。”
“老身謝過太后娘娘的心意,來日若有幸得見鳳顏,定親自謝恩。”
顧江氏含笑點了點頭,那廂,顧昭文頗有眼色的起身,將那紫檀木鏤空寶盒親自接了過去。
蕭讓抬眼,正欲開口,顧昭文搶前一步,拱手道,“侯爺不必多禮,喚我‘伯遠’便好。”
蕭讓比顧昭文年長。
顧昭文一想到平陽侯叫自己“大舅哥”的場景,就莫名覺得后背一陣發涼。
蕭讓也不推辭,拱手喚道:“伯遠兄。”
看著蕭讓一團和和氣氣的模樣,顧熙強忍著才沒笑出來——如果不是親眼見過蕭讓在叔伯面前那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她可真難相信,這兩番面孔竟是同一個人。
一番寒暄的功夫,已經到了午膳時分。
眾人在花廳用了午膳,顧江氏、顧林氏、顧熙等女眷便去了鶴壽堂說體己話,留顧萬潛、顧昭文、蕭讓在花廳喝茶談天。
金鑾殿上,文官和武官總是穿著兩色官袍,分列中軸線的兩側。
日常公務上,更是基本沒什么來往交集。
故而顧萬潛一開始還捏了把汗,不知和這位賢婿聊些什么好。
可幾盞茶過后,見蕭讓一副閑適自在攀談的模樣,顧萬潛也逐漸丟下了心里頭的“文武大防”,你一我一語地的聊起了官場見聞,自是一番賓主盡歡、其樂融融的場面。
……
鶴壽堂。
不過一會兒的功夫,王媽媽早已經跟顧江氏、顧林氏匯報了顧熙這些天在平陽侯府的日常。
此時,顧熙望著上座的母親和祖母,再看看下首的自己,覺得頗有些“三堂會審”的架勢。
顧江氏捻著一串佛珠,聽王媽媽說到顧熙昨晚醉的不省人事,立刻睜眼道,“胡鬧!”
顧林氏也道,“你這孩子身體本就虛弱,打小吹個風、著個涼,便要得好些日子的風寒咳嗽,如今不知道好好保養身子也就罷了,竟然還吹著涼風喝涼酒!”
顧熙無可辯解,只好上前伏在顧母的膝蓋上,撒嬌道,“母親,熙兒又沒有經常喝……只是偶爾一次,昨日也不過喝了兩杯……”
顧林氏思女心切,顧熙這么一撒嬌打滾,心里立刻歇了火氣,只嗔道,“都是一府主母的人了,還是這樣一團孩子氣!”
那廂,顧江氏手中盤著佛珠,動了動嘴唇,“夫婦本為一體。
若是在府中有什么心事、煩惱,大可和你夫君傾訴,也好過一個人憋在心里,獨自跑去喝勞什子冷酒!”
罷了,又斥靛玉、紅翡道,“你們小姐素來是個跳脫的性子,你倆本該一步不離的跟在身邊,如今倒好,叫小姐吹了風、醉了酒不說,還白白給了平陽侯府話柄,說咱們顧家的下人沒有規矩。”
靛玉、紅翡聽了這番訓斥,皆是臊紅了臉,低頭不語。
王媽媽聽到這兒,忙上前,把近日蕭讓對顧熙百般愛護之事向顧林氏、顧江氏細細道來。
顧江氏細細聽了,臉色方才緩和了些。
今日顧熙和蕭讓一下轎子,顧江氏便不著痕跡的好一番觀察,見小兩口舉止親密,這才放了心。
那廂,王媽媽又將顧熙這些日子治家的舉措一一道來,顧林氏聽了,投來幾許贊嘆的目光。
顧江氏也道,“不愧是我顧家出去的女兒。”
說完了顧熙在侯府的事兒,顧熙躋身在錦榻上,親親熱熱的扒著顧江氏的臂彎,問道,“祖母,母親,哥哥的親事可有著落了?”
顧熙的長兄顧昭文比蕭讓還要小三歲。
男子這個年紀,正是需要議親娶妻的年紀。
盛京城中,不乏一些適齡的賢良淑德,品貌俱佳的高門閨女,這些貴女家里門檻都要被踏平了,偏偏顧昭文是個兩耳只讀圣賢書的,對于自己的親事,只說了句,“父母之命,媒妁之”便好。
顧父顧母聽了這話,本著“不能坑害了自己的兒子”的心情,托人百般相看,終于相中了杜家的嫡長女。
只見顧林氏面帶愁色,“壞就壞在,咱家前面還排著三家的媒人!只怕這等好女兒,嫁不到咱們顧家來。”
顧熙記得這位杜家嫡長女。
上一世,哥哥顧昭文便是迎娶了這杜家的嫡女,兩人雖說是盲婚啞嫁,可也琴瑟和鳴,如膠似漆。
只是,上一世顧昭文迎娶杜家嫡女的時候,顧熙從未聽說有什么不順遂。
于是安慰顧林氏道,“兄長一身好才情,樣貌又不差,肯定要勝過那前面幾家求親的公子!母親便放心罷。”
顧江氏也道,“姻緣自由天定,若是娶不上,咱們顧氏的門楣擺在這兒,伯遠(顧昭文的表字)又是個品貌極佳的孩子,另擇好女兒便是。
媳婦盡管放寬心。”
三人又閑聊了一番這盛京城中閨閣之事,顧林氏又道,前些日子成安帝敲打青州張氏一族,京中世族皆一片風聲鶴唳,許多高門甚至連家中門客都不敢豢養太多,打算散出去大半。
大燕朝但凡有頭有臉的人家,皆以豢養門客為榮。
但是,眾多門客里,身懷真才實學,能在關鍵時刻替主人辦事的少之又少,大多是徒有虛名,騙吃騙喝之流。
顧江氏嘆了口氣道,“《晉書》有載,門客日百馀乘,物望皆歸之,非社稷之利也。
可見,無形之中,有多少大家被門客所累!”
顧熙剛把一顆鹽漬話梅丟進嘴里,聞連連點頭,“更何況,門客里頭若是有偷奸耍滑之輩,兩面三刀,周旋數家之間,豈不可怕至極!熙兒也覺得,家中能不養門客就別養了。”
上一世,她將一片真心錯付與顧府的門客史敬原,到頭來,史敬原卻忘恩負義,伙同王家倒戈相向,陷害顧氏于道盡途窮之地。
這一世,若是能趁著這盛京城中“逐門客之風”,把史敬原神不知鬼不覺的逐出顧府,也算是把這惡因了解于萌芽之中!
顧林氏道,“為母也是這個意思。
只是你父親覺得,他與你兄長都身處朝堂,如履薄冰,身邊還是留幾個滿腹經綸的謀士,方能安心一些!”
顧熙聽了,只暗暗咬著鹽津梅子,不知想些什么。
三人在鶴壽堂里說著話兒,不知不覺已是辰光飛逝,到了回去的時候。
那廂,顧父顧萬潛、顧昭文、蕭讓三人來鶴壽堂和顧江氏、顧林氏告了辭,帶著顧熙往正門兒走去。
顧昭文身為長兄,素來寵愛顧熙這個唯一的嫡親妹子。
可是,自打顧熙嫁了人,兄妹二人便難得見上一面兒。
顧熙偶爾會娘家一趟,閨中之事也不好當著男子的面兒說,故而兄妹兩人說話的時間真是少之甚少。
只見顧熙親親熱熱的拉住自家哥哥的衣袖,笑的一臉不懷好意,“怪不得,今日一回府,妹妹便覺得哥哥面相紅鸞星動。
方才聽母親和祖母說了才知道,原來是為哥哥議了一門好親事!”
顧昭文是四書五經里養大的,素來臉皮兒薄,登時紅了臉,斥道:“胡鬧!”
顧熙仍是嬉皮笑臉的,“不久便有新嫂嫂進門兒咯!”
顧父正陪著蕭讓走在前面,聞回頭瞪了兩人一眼,顧熙立刻變成了縮著脖子的鵪鶉——噤了聲。
顧昭文伸手狠狠刮了一下自家妹妹的鼻子,壓低聲道:“什么話都敢說!”
顧熙吐了吐舌頭,忙跟上了前面的兩人。
殊不知,前面正隨口應付著顧萬潛攀談的蕭讓,聽著而身后的笑鬧,一絲醋味兒不知不覺漫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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