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終究是個富庶之地,往來貿易不絕。叛亂過后,縱然有許多人寧肯繞道也不走壽春,但也有些商賈圖利貪近,免不了時常途經此地。
守城的士兵們手握長戟,絲毫不敢松懈,攔下來人將全身仔仔細細搜查了個遍,又謹慎地向頭領那邊望去一眼。
戍衛頭領靠在墻上,抄著手再將人上下打量一遍,才點了點頭放行了。
仲夏已過,暑氣還未消減,熱得人難免有些心不在焉。頭領正瞇著眼百無聊賴地望向遠處,忽然就直起了身子。
明晃晃的日頭下,城外的官道上人煙稀少,綠蔭如云,而極目處卻隱隱出現了一線影子,隨著由遠及近,他看得越來越清晰。侍從們按刀馭馬,圍護著一前一后的兩輛馬車,馬車轆轆駛來,氣派逼人,其后長長的隊伍中有人高舉玄黑旌旗,旌旗招展。
頭領精神一振,拉過一個守衛,守衛得了吩咐忙不迭跑進城中,而他整了整兵甲,快步迎上車隊,“恭迎太尉大人、御史大人遠道而來,我壽春全城上下已經久候多時!”
“嗯。”蘇白勒馬于前,對頭領道“入城吧。”
“這位大人且慢。”頭領看著面前的少年,笑道:“咱們郡守大人定了規矩,入城都要過了檢查才行,小的得按規矩行事。”
蘇白一僵,扭頭望向馬車,頓時心虛得更厲害了。
畢竟那兩輛馬車,都是空的。
前幾日他收到公子的消息,知道他們已經在城內,可他也就只知道這個了,聯絡都聯絡不上,眼看路途一日日的近了,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壽春來,只盼著公子什么時候能從天而降,最好直接落進車里,免得他再擔驚受怕。
可是眼下查車的都來了,公子您怎么就落得這么晚呢。
頭領看蘇白久久沒有回應,給了旁邊守衛一個眼色,幾個守衛立刻心領神會地走上前。
蘇白猛地回頭,喝道:“放肆!”
守衛們腳步一頓,猶豫著不敢再動。
“這位大人……”
“你們究竟清不清楚這是什么人的車,竟敢大膽冒犯?!”蘇白提聲道。
“小的自然知道。”頭領笑道,“還請大人勿怪,小的只是按規矩行事,您也知道咱們這兒的情況,謹慎點總是好的,這也是為了車上兩位大人好。”
“我們奉皇命前來,會有什么不妥?”蘇白擺足了氣勢,“再說了,車中這兩位大人又是什么身份,是你們有資格說查就來查的嗎?”
“這……”
“那我有這個資格嗎?”
一道聲音突然響起,四周隨之一靜,守衛們讓出一條路,那男人打馬上前,笑了,“我還以為又來了哪位大人,原來是御史大人身邊的侍從。”
蘇白低下頭去,“……郡守大人。”
“韓大人。”頭領恭敬退到一旁。
淮南之地分為四郡,主屬九江郡,壽春亦為九江郡都,眼前男子正是九江郡守韓仲文。淮南王死后,朝廷立馬派來官員接管了封國職務,如今雖將淮南劃屬給了西陵王,但以職權而,淮南大半實際是在他的手中。
韓仲文從蘇白身上收回視線,吩咐道:“依例搜查。”
“是。”
“大人三思!”蘇白急道。
“只是簡單察看,不會冒犯兩位大人的。”韓仲文道,“反正你我都知道車隊中查不出什么東西,既然如此,看一看又怎樣?”
“還請大人細想!”蘇白心念急轉,“太尉大人和我家公子身份是何等尊貴,更何況我們前來是有皇命在身,如果這樣都連城也進不了,還要在這酷日下的城門口下車受人搜查,豈不是要讓天威掃地?”
韓仲文微微皺眉,看著他不語。
蘇白繼續道,“再者說,且不提依太尉大人的那種性情會作何反應,萬一被陛下得知,怪罪下來還得是韓大人您來承擔。既然您都清楚車隊里什么都沒有了,又何必犯這個險呢?”
片刻沉默,韓仲文慢慢地點了點頭,“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他看向停在后面的馬車,提聲道:“既然如此,就請兩位大人入城,由下官好好招待。”
馬車安靜,毫無回應。
韓仲文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蘇白,又看了眼馬車,策馬轉身先行,車隊緊隨其后進城。
蘇白悄悄地松了口氣,才發覺自己已經是一頭的汗了,只覺得這輩子腦子都沒轉得這么快過,不能讓公子看見真是太可惜了,思至此,他又發起愁來,躲得過這一時,可公子再不出現,又該怎么辦呢?
蘇白忍不住回頭,看著馬車緩緩拐出巷角,平穩地跟在后面。
“你看上去好像很是心神不寧?”韓仲文不知何時慢下一些,在他前方開口。
蘇白連忙笑道,“怎、怎么會呢。”
韓仲文倒不在問,轉眼抵達他的府邸,朱門大敞,一列府兵迎出。他翻身下馬,眼睛直盯著那兩輛馬車,“到了,請大人下車入府。”
車中尚未有動靜,蘇白跟著下馬,邊走上來邊開口:“韓大人,我家公子……”
韓仲文一眼掃過,府兵立刻將蘇白攔下。他一步步走到車旁,又看了眼滿面焦急卻說不出個什么來的蘇白,轉回頭對著車簾沉聲道:“太尉大人和御史大人自京中遠道前來,下官不勝感激,特來迎接。”頓了頓,不見應答,他伸出手去。
還沒等韓仲文碰到車簾,一柄紙扇自內緩緩挑開了繡錦車簾,露出了冶艷眉目,唇角一勾就笑了,“韓大人這耐性可差啊。”
韓仲文微微一愣,反應極快地收回手,行禮道:“楚大人。”
“呵,”素白手指抵著烏木車框,楚明允偏頭瞧他,曼聲笑道:“韓大人,你就是這么來迎接的嗎?”
“大人的意思是……”韓仲文不明所以地抬起頭。
楚明允笑意盡斂,“跪下。”
韓仲文臉色陡然變了,他環顧周遭都盯著這邊的侍從府兵,又將視線艱難地移回楚明允的臉上,僵持了片刻,他咬緊了牙,終究在眾目睽睽中緩緩跪了下去,低頭俯首,“下官……恭迎大人。”
楚明允沒有開口,神情淡漠地低眼瞧著他。一片死寂般,連蘇白也小心地屏住了呼吸,不敢發出絲毫聲響。
終于楚明允無趣地移開眼,下了馬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