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貞笑笑,收回了視線,“這種香木百年難得,朕總覺得要刻傾世美人才不辱沒,只是挑來選去都沒能尋到合意的樣貌,憑空構想也沒個頭緒,只好先擱置著了。”他轉身走到桌案后找出一卷畫軸,鋪展開來一片灼灼桃花,紅裙女子半入畫。
李延貞蘸墨提筆,抬眸笑道:“不必拘謹,你如先前那樣隨性站著即可。”
陸清和連聲應了,邊一手整著裙裾,邊抬首對著李延貞端正立好。
玉爐香裊無痕,半晌安靜,陸清和終究耐不住沉默,側目偷偷看了眼那木雕,忍不住低聲嘆道:“真的是巧奪天工啊,陛下這樣的手藝,恐怕全天下也沒幾個匠人能做到。”
李延貞聞聲笑了,并未抬眼,只是輕輕搖頭道:“時日久了自然好些,朕幼時刻的人偶也并不怎樣。”
“陛下幼時就會雕刻了?”
“算不得會。”李延貞垂眼在畫上仔細勾勒,慢慢道:“朕刻的第一個木雕是母妃,因為那時她生辰,朕什么都沒有,只好找了塊小木頭刻成人像送她。母妃很喜歡,說很像她。”他話音微頓,輕笑道,“其實毫不相似,連眼睛都是不對稱的,但是她很喜歡,不久后母妃辭世了,手里還緊握著那木雕不放。若早知如此,朕當時就該再刻得精細一些的。”
“什么都沒有?”陸清和詫異道,“……可太后娘娘不是前年才薨逝的嗎?”
李延貞看了她一眼,笑道:“并非,朕的生母只是尋常民女,朕幼時和她一直住在冷宮里,她病的很重,因為沒有太醫肯來看,就病逝了。那時皇兄們有的戰死,有的遇害,還有的病逝,朕是僅剩的兒子,這才被收養過去。”
李延貞直起身環顧,帛書古卷,玉硯狼毫,帝王之所自是無不豪奢,他長長地嘆了口氣,“如今回首朕也覺得驚奇,那時眼里不過冷宮那般大,從不知道天下是有多大,更未想過會能執掌它。”
這聲嘆息輕卻重地壓在她心口,悶得講不出什么話,陸清和手指攥緊了衣袖,只能靜靜看著他。
他視線不經意轉了過來,四目相接,似是隱約覺察到了什么,李延貞轉了話題,“說來倒想起件趣事,那時朕見到了平生最為驚鴻的美人,你可以猜一猜是誰。”
陸清和艱難地想了想,“……太后娘娘?”
李延貞不禁失笑,“是蘇愛卿。”
“蘇、蘇大人?!”
“是,朕被立為儲君后蘇愛卿便作為侍讀入了宮。”李延貞閉目仔細回想,“朕還記得初見那日晴好,殿外杏花滿樹,蘇愛卿一身白衫,踩過滿地落花走過來。”他微睜開眼,帶了些笑意,“蘇愛卿年少時肖似他名動天下的娘,及冠后才漸隨了蘇訣將軍的輪廓。而那時他不過十五六歲,朕分辨不清,開口便說:姐姐你真好看,我能不能給你畫幅畫?”
陸清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忍了忍,見李延貞并不在意,便問道:“那蘇大人什么反應?”
“嘆了口氣罷了。”李延貞頓了頓,又道,“不過后來朕發覺,蘇愛卿不知為何尤為排斥被稱模樣漂亮。”
“哎呀,興許是蘇大人害羞了呢。”陸清和脫口而出。
李延貞不禁笑了,“或許吧。”
閑談間一幅畫已收筆,陸清和湊過去仔仔細細地觀看,忽然聽身旁人道:“若是喜歡不妨送你。”
陸清和忙搖了搖頭,“謝陛下恩典,不必了。”
“為何?”李延貞不解道,“不滿意嗎?”
“怎么會,比臣女本人美得多。”陸清和笑了聲,看著李延貞道,“所以……陛下收著就好。”
她臉上笑意明艷,落戶的日光映在瞳孔里點點光亮。
李延貞沉默一瞬,輕笑道,“好,那朕便仔細收著了。”
姜媛步入御書房時正與走出的陸清和擦肩而過,目光一錯而過,嗅見了赤紅裙裾微染玉爐香。陸清和坦然一笑,對她躬身施禮,繼而隨宮娥離去,落落大方。
姜媛望了眼她自如到近乎瀟灑的背影,復又轉頭看向書案后的李延貞端詳著的那幅畫卷,其上的紅衣女子虛倚著滿枝桃花,笑意明快,身旁分明無酒無劍,卻一派俠骨自生。
姜媛走上近前,柔聲道:“陛下若是喜歡,納入宮中便好,想必陸尚書也是樂意的。”
“是很喜歡。”李延貞將畫軸卷起,笑道,“但不必了,游俠終究是要呆在江湖看遍山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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