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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意侵心(完)

      也記得戴冀行和她說過的,那些模棱兩可的回憶和他自己的揣測。

      “我大概,是遺傳了我母親和沈泓生,一點沒有遺傳到我父親的良善吧。”

      沈肆笑了笑,看著安傾僵硬又木愣地推了只小瓷碗到砂鍋邊,又不動手舀湯的動作,放下手里的碗筷,沉默地替她盛了一碗,拿到她面前。

      父親是個浪漫的人,有顆極富善意的同情心。

      只是,卻也是個懦弱的人。

      對一個在家族中只被沈泓生作為棋子,本身能力又沒有強大到可以保護妻兒的男人而,他那點善意對沈肆來說,更是災難。

      而他母親,卻是個頗有手段,又下得去狠手的女人。

      因為父親的無能,他從一個合法的婚生子,成了“沒有”父親的孩子。

      而童年有記憶的那些年,他好像……無時無刻不在生病。

      而每當他昏昏沉沉窩在床上的時候,那個眉眼長得極好,溫柔和善的男人,就會出現在他和母親租住的那個小公寓里。

      那個男人,應該也是關心他的吧。

      只是更多的,或許也只是出于對他們母子的愧疚。

      直到沈寶珠的母親意外過世,小叔家的堂兄病逝,他和母親,才得以進了沈家。

      而因為周家的關系,他的身份,則是個只能頂著“沈”姓的繼子。

      那個在正常認知里,本應是可以在他年幼時,替他遮風擋雨,護他愛他的父親角色,卻也只是個躲在沈泓生手心里任人擺布的工具。

      垂睫,筷子尖尖往嘴里塞了幾顆米飯,沈肆緩慢仔細地咀嚼了一會兒,放下瓷碗,望向安傾,輕聲平靜道:“傾傾,你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全都告訴你。

      只是……對我來說,那些也都只是過去的事情了。”

      胸腔里悶得人難受,安傾深吸了一口院子里雜著草木香的晚風,抿唇咬了咬牙,“吃飯吧,餓死了。”

      沈肆望著夕陽余暉與院落里暖黃光影交錯下的小姑娘,緩眨了兩下長睫,輕聲笑道:“好。”

      夏夜,在房里窩了幾小時都沒睡著的安傾,躺在村落里那條順山蜿蜒的小溪邊上。

      身后響起溪灘上碎石響動的聲音。

      接著,熟悉的氣息到了她身邊,學著她的樣子,靜靜躺了下來。

      安傾一手墊著后腦勺,沒動,過了半晌,只問道:“沈肆,你來找我干嘛?”

      “睡不著。”

      像是怕打擾她一樣,沈肆輕聲回她。

      安傾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又問:“休息了那么久,你不要工作啊?”

      沈肆沉默了數秒,柔聲輕笑起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有最重要的人想見。”

      安傾被他一噎,沒側身,仍舊看著夜空,心跳卻突突猛跳了兩下。

      倒不是生氣,就是有些羞惱自己的不爭氣。

      明明想的是絕對要好好為難為難他,卻沒出息地因為他這句話,就覺得臉熱了起來!

      溪澗里流水淙淙,夜晚格外靜謐。

      “沈肆。”

      許久,安傾叫他,語氣平靜,音調低低的。

      沈肆卻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神情一凜,輕“嗯”了一聲。

      “我現在能確認的……就是我的確也沒那么恨你。

      至少,沒有恨到希望你不存在這個世界上。”

      安傾輕聲笑了笑,心臟卻因為那句“不存在這個世界上”,像是又見了那團火光,揪痛了一瞬,卻還是狠心說了出來,“只是……我現在也不能保證,我到底會怎么對你。”

      沈肆蠕了蠕唇,胸腔里那塊地方,因為她這幾句話,悶得作痛。

      那聲“是我不好”,像是說再多遍都不夠,只是此刻,他不想再說了。

      “我曾經說過,要是……我死了,我就放手。”

      沈肆低聲道,“那段沒有記憶的日子,像是真的死了一回,也讓我不得不放手。”

      “傾傾,”沈肆輕聲叫她,指尖小心翼翼地,觸到她擱在溪邊石灘上的指節,輕輕捏住,“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只想重新牽著你。”

      沈肆微涼的指尖觸上來,安傾微僵了一瞬,只是,也不再有下意識就想要逃開的感覺。

      輕緩又綿長地吁了一口氣,安傾讓自己放松下來。

      指尖的那一小處細微觸碰,也漸漸升起了暖意。

      沒有把手抽出來,安傾輕嗤似的笑了一聲,似真似假似玩笑地說:“你不怕累不怕折騰,就隨你唄。”

      倆人誰都知道,過往的那些回憶,沒人會忘記。

      釘子敲進木頭里,即便取出來,也會留下坑洞。

      只是,一輩子那么長,他們的人生,也不過剛剛離了起跑線沒多遠而已。

      安傾無意再去糾結,過往的沈肆,對她的那些感情,到底哪分是真,哪寸是假。

      那樣一個裹著枷鎖鐐銬,卻偏要披著件不比鐐銬輕的偽善華服活著的人,或許,他自己都分不清真假吧。

      沈肆啞聲回了她一個“好”,怦然的心跳,也像是順著指尖傳來,安傾想:如今,能牽著手,一道重新選一條路,就算讓他們退回起跑線,也未嘗不可吧。

      望著星空下長睫緩眨的小姑娘,沈肆胸腔里那塊地方,又澀又暖。

      他曾經覺得,像他這樣血液里就淌著原罪的人,或許“幸福”兩個字,本就和他無關無緣。

      過往里出現過的那些人,就連他自己,也只把他當作個工具而已。

      他必須得費盡心機地替自己籌謀,才能像個人一樣活下去。

      只是,后來他終于知曉,原來總有人,會是他機關算盡的例外。

      又何其有幸,他等到了這個例外。

      “傾傾。”

      沈肆忍不住,低聲叫她。

      “嗯?”

      安傾任由他牽著,仰面望著山澗里像是離得格外遠,又分外清晰的星空。

      “謝謝,”沈肆望著她緩眨的長睫,眼眶脹熱,安傾的溫度,像是順著他的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臟,“我覺得自己現在……很幸福。”

      安傾愣了愣,鼻腔里涌起酸意,卻是又嫌棄地嘁笑了一聲。

      沒順著沈肆的話說些什么,只是低聲道:“過兩個月,我要回家一趟。”

      “好,”沈肆沒問她回去做什么,只說,“我陪你。”

      “八月末,小喬要去利國了。”

      安傾低聲道。

      “嗯,我陪你。”

      沈肆沒問她原因,依舊說。

      安傾笑了笑,輕聲叫他,“阿肆。”

      沈肆愣了愣,話音輕顫,啞聲道:“嗯,我在。”

      又像是能從語氣里感知到她的情緒,沈肆握著她指節的手,下意識輕輕捏緊,像是安撫。

      “謝謝,”指尖暖意傳過來,安傾輕聲笑,“謝謝你們,都在。”

      謝謝你們……始終都在我身邊。

      初暑蟬鳴零星、溪聲潺潺,夏夜星空寥廓、玄月遙墜,安傾彎了彎唇角,緩聲輕說:“我也覺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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