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辭抿了瞬唇角,長睫開闔,最終,對著喬溫道:“小喬,你跟我來。”
心跳有些悶,喬溫點頭跟上。
江源和錢瀚對望了一眼,沒有阻止,沉默著,繼續等在病房門口。
醫院特護病房的樓道轉角處,只剩下他們兩個。
“小喬,”沈辭開口,低聲道,“我知道阿燃先前那幾年,對你并不算好。
我也知道,這畢竟是你們兩個人的事情。
只是……站在我的角度和立場,還是更希望他好。”
沈辭說完這句,又低聲鄭重地說了聲“抱歉”,接著道:“他一直不愿意把以前那些事情讓你知道,因為他覺得難堪。
也怕你知道了……會看不起他。
他覺得一旦你知道,你眼睛里罩在他身上的那層濾鏡,說不定就會碎了。”
喬溫有些混沌,沒接話,安靜地聽著。
“我想你也覺得,他這人性子,跟擰著似的,喜怒無常,尤其是……和你在一起之后。”
沈辭說得有些費勁,盡量平靜著語氣,“小喬,你也知道你父親,救過霍燃吧?”
喬溫點頭。
“那你可能不知道,霍燃被救的那天,正好是中秋,也正好是他13歲生日。”
沈辭說。
喬溫一愣。
“阿燃他母親,是位電影演員,挺漂亮的。”
沈辭平著語氣說,“我們也不清楚,霍行熠和她,后來那些年,感情到底有多糟。
那回霍燃生日,霍行熠依舊沒回去,阿燃母親,也跟忘了似的,沒有替他過。”
沈辭頓了會兒,才再次開口,“阿燃那回沒多想,也沒多問,吃了晚飯,就回了自己房間。
只是半夜……是被臥室門外的濃煙嗆醒的。
他醒過來的時候,火勢已經完全沒辦法出去,只好暫時自救,堵著門窗,躲進洗手間里。
幸好,等到了你父親。”
“火災第二天,霍燃在病房里知道,他母親昨晚就出了車禍,不在了。
車上……”緊了緊側頰,沈辭接著道,“還有她的情人,是酒駕。
警察調了監控,倆人是火勢起了以后,才出的那棟別墅。
沒有叫他。”
喬溫胸腔里,倏地一悶,有些喘不上氣來。
“所幸阿燃沒有大礙,”沈辭垂睫,像個敘事人一樣,接著說,“倒是很久沒出現過,好像沒有這個兒子的霍行熠,突然出現。
帶著還需要在醫院做霧化的霍燃,去做了親子鑒定。”
指節緊緊一攥,喬溫抬睫,看著沈辭。
仿佛也覺得很可笑一般,沈辭扯了瞬唇角,“嗯,大概覺得一個母親,能拋下兒子獨自逃生,對她來說,那個男人才更重要。
總之,霍行熠懷疑霍燃,不是他親生的。”
“就算后來鑒定結果出來,倆人是父子,霍行熠也沒再管過他。
反倒是……覺得自己反正年輕,子女,可以有很多個替代品。”
碾了碾牙,沈辭接著道,“那些年,霍行熠……從沒想過要把他當成霍家接班人培養。”
“而霍老爺子,畢竟年歲大了,又是軍人出身,年輕的時候因為工作原因,和霍行熠的感情,也不深。
除了能叫霍燃一定得當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堅強別懦弱,似乎也再也教不了霍燃什么。”
忍不住輕嗤了一聲,沈辭接著道:“可惜,霍行熠折騰了那么些年,居然都沒生出一個來。
而阿燃,就這么跟個孤兒似的,長到二十來歲,直到……遇見了你。”
這番過往,沈辭說得很淡,甚至沒帶多少他對霍燃的私人感情,卻讓喬溫鼻腔里澀意翻涌。
溫沐青為她帶來喬渡,是為了愛和陪伴。
而霍行熠想再找人生個孩子,是因為厭惡霍燃身體里流著的那另一半血。
急于想找個人替代他。
年少的霍燃,失去一個在火場里放棄他的母親,逃生之后,又時時刻刻背著恐懼,被本應是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人為地困在一個沒有家人沒有親情,隨時能被人替代的囹圄里。
怪不得霍燃曾經……那么不愿意過自己的生日。
也怪不得正如沈辭所說,霍燃的性子,這么擰巴。
本以為遭了火災躺在醫院里等來的父親,該是來重新愛他的,卻沒想到,那人只是為了能有個更直接的理由,徹底放棄他。
闔住眼睫攥了攥拳,喬溫緊著牙關。
“所以阿燃他,沒你想得那么無堅不摧,也……真的沒你想得那么壞。
因為沒人對他好過,他也就不知道,到底該怎么對你。”
沈辭看著她,扯了絲苦笑,“你倆分開的這段時間,他也的確遭了不少罪。
光是胃出血,就進了兩回急救,還不許我們和你說。
說是,怕你見他可憐,心里那點憋屈,就只能忍回去。”
嘴唇無聲囁嚅,喬溫想起霍燃那段時間老說著胃疼,心里又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怪不得……他消瘦了那么多。
也怪不得,她一把就能把他推開。
“所以就像我一開始說的,就當沈辭哥自私,他不愿意拿以前那點事情博你同情,那就讓我來說。
你就當……可憐可憐他吧。
我也真不知道,”沈辭輕聲嘆笑,“這家伙要是沒了你,以后是不是又會過得,跟個孤兒似的。”
“喬小姐!喬小姐呢?”
護士的聲音,一路尋過來,“喬小姐,霍先生已經進病房了,您快去看看吧。”
再不去他就要下地了。
咽了咽喉間更痛,喬溫著急地轉身看了一眼,眼里浮著薄霧,更聲道:“沈辭哥那我……”
“去吧,”沈辭輕笑,低聲道,“謝謝你啊,小喬。”
緊了緊牙,喬溫抬起手背,猛地蹭了蹭臉頰,跟著護士出了樓道。
—
“阿辭……和你說什么了?”
看著喬溫進來時的表情,霍燃輕聲問,唇角勉強翹了翹,又撇了下去。
他做完檢查,結果和急救車上醫生說的差不多,器臟沒有損傷,左小臂尺骨和左側第三根肋骨骨裂,全身多處軟組織挫傷。
縫合完腰腹那道長長的傷口,處理了膝蓋上的碎石顆粒,上好兩處骨折處的石膏,他就被推進了特護病房。
看見門口只坐著江源和錢瀚的時候,心里那點失落,又讓他沒出息地酸了酸鼻腔。
卻又聽見趙琪說,霍行熠來過,還和喬溫江源他們,起了點沖突。
此刻看著喬溫看他的眼神,他想,他也該明白了。
“嗯。”
喬溫看著他,喉間忍不住涌起更意。
霍燃紅了眼梢,玩笑似的安慰她,“一一,你那什么眼神啊,你可……千萬別同情我啊。”
喬溫走過去,不敢碰他,卻小心翼翼地靠過去,極輕地虛抱住他,沒有壓著任何力道在他身上。
此刻,就是想抱抱他而已。
。
“一一,”霍燃感受到她的輕聲抽噎,眼眶一熱,更聲低喃,“對不起啊。
以前……都是我不好。”
喬溫壓著顫意,闔了眼睫,無聲地哭。
都說有淚痣的人,不管男女,情路都苦。
而霍燃眼底的這顆“淚痣”,卻是人為的。
要說霍燃曾經帶給她那些自卑、自我懷疑、自我否定的痛苦,她也沒辦法那么大度地說忘記,就輕易從記憶里抹去。
只是——這世上又偏偏就是有霍燃這樣的人,傷害過你,又義無反顧地,豁出命去只對你一個人好。
他這份感情,的確像溫沐青說的那樣,炙熱灼人,又執拗地有些偏激,一不小心,就要承受不來。
只是此刻要問她:你舍得再放開他,或是,舍得再讓他一定要放手嗎?
喬溫明白,她不舍得的,也說不出口那些,再讓他放棄的話。
小姑娘的低聲嗚咽,攥住他胸腔里那塊柔軟,先前的那種悶痛感,又重新攀附住心臟。
“一一,”霍燃低聲叫她,闔了闔眼睫,忍不住害怕地說,“我剛剛在車上,很痛,我也很怕。
我怕是因為,我以為我真的要死了,我以為……到死你都不能原諒我,所以我真的好怕啊。
所以才急著,想從你那兒要個承諾。”
“那現在……死不了了,”霍燃啞聲輕笑了一下,低聲說,“你那些承諾……也不用作數的。
沒關系的,真的。”
“我……你、你只要和我那回說的一樣,給我一點點希望,就行了,可以么?”
聽不到她任何回應,霍燃好著急,啞聲問她,“你再信我一次吧,好不好?”
止了些抽噎,喬溫有些斷續地說:“霍燃哥,不可以的。”
她怎么能又享受著霍燃對她的心意,又去喜歡別人。
心臟一縮,苦澀地扯了瞬唇角,霍燃突然覺得,要是今晚他再傷得重些,結果會不會有些微不同。
大概,終究是他卑劣了吧。
闔著的長睫輕顫,霍燃默然地想。
喬溫退開,眨掉眼里霧氣,認真看著他,更聲道:“我們,重新認識一次吧。”
霍燃此刻忽然體會到,上一秒煉獄,下一秒天堂,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不真實地,讓他心臟都快被驚喜、滿足、不敢置信……撐得快炸開了。
“一一……”霍燃輕聲叫她,囁嚅著唇,好想問她:你說的,是真的嗎?
喬溫看著他又哭又笑,又以為自己聽錯了似的,不敢篤信的表情,那點叫“心疼”的感覺,忍不住攀住胸腔里跳動的位置。
帶著哭腔輕“嗯”了一聲,極力翹了翹唇角,喬溫輕聲卻篤定地,再次對他說:“霍燃哥,我們,再重新認識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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