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韻白輕咳了一聲,這回直接上手,替喬溫解了背包,背在了自己身上,“待會兒我們都要吃的,換著背吧。”
男人今天一身休閑裝,米白色的衛衣,沒戴眼鏡,頭發也梳得略為隨意,倒是比往日里斯文莊重的扮相,看上去年輕了好幾歲。
背著喬溫運動款的黑色背包,一點不違和。
周瓊也笑瞇瞇地,跟著去拿喬溫脖子里的相機包,“師父,我替你拿,待會兒上了山頂教我拍照唄。”
喬溫也沒再搶,看秦政威坐在石頭上休息,干脆問:“要不大家休息會兒?”
他們這四個人爬得是真夠快,后頭幾位只坐辦公室的文字編輯和圖片編輯,踮著腳尖往山下看,都還看不到人頭。
“行,我歇會兒啊。”
秦政威拿著手里的礦泉水喝了一口,笑說。
周瓊往秦政威身邊一坐,故意提議道:“來都來了,你倆干脆去燒個香啊,聽說這寺里求姻緣,比那些婚戀網的效率可高多了,靈得很。”
喬溫挑了挑眉眼,“我明明聽說上回有對明星在這兒被拍到了,回去就分手了啊。”
“……”周瓊抿直了唇角,眨了兩瞬眼,這小姑娘,怎么這么直呢?
他師兄很難啊。
“走走走走,中國人民必須秉承的四大原則之一,來都來了,”周瓊邊說,邊拉著秦政威一塊兒,圍著喬溫和溫韻白,趕鴨子似的把倆人圈著往寺里走,“管它靈不靈,都得求一個!萬一我這一回去就有女朋友了呢?”
喬溫:“……”行吧。
喬溫跟著三個大男人一塊兒,像模像樣地在廟里請了香燭,湊著燭火,燃了香。
定定地透過裊裊青煙,看著寺里的佛像,喬溫倒還真有些,不知道求什么好。
末了,喬溫闔上眼睫,彎腰躬身。
霍燃哥,謝謝你那些年的照顧。
我們……都放下,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吧。
心里蔓過一瞬淺淡的澀意,喬溫闔著眼睫,心道。
“小喬求什么了?
求得這么認真?”
燒完香,周瓊又忍不住叭叭了,“你瞧瞧,小姑娘就是口是心非啊,說不信的也是你,求得最虔誠的也是你。”
“誰說我不信啦?”
喬溫心里一咯噔,這可千萬得準啊,佛祖保佑,她可沒有不信,是這人瞎說,“我說的那對明星,就是闡述一下事實。”
“對對對,”周瓊一看小姑娘急了,笑著點頭,趕緊附和她,“絕對是那對明星情侶,自己心不誠。”
就是說!喬溫抿了抿唇,不想理他。
結果——
“來來來!干脆再去求個簽吧!靈上加靈!”
周瓊又開始包抄。
喬溫:“?”
這大男人到底怎么回事?
!沒完了還?
!
溫韻白偏頭,看著快炸毛的小姑娘,抿了抿唇角,無聲淺笑。
后半程山路,四個人走得就悠閑多了,周瓊霸占了喬溫的相機,聽小姑娘一路念叨構圖光圈快門感光度。
到山頂的時候,喬溫傾身倚著欄桿,微瞇了眼睫,吹著山頂的風。
耳后發絲微亂,揚著風飄。
三月的平城,白天有了陽光,暖了不少。
“小喬。”
溫韻白的聲音,和煦溫柔,清淺好聽,只是被風吹得有些散。
“嗯?”
喬溫偏頭,眨了眨眼,“怎么了溫老師?”
陽光落在男人長睫上,微顫了一瞬,似有光掉落,溫韻白頓了幾秒,淺翹了翹唇角,說:“沒事。”
—
從過年到現在這么久,霍燃都沒在趙琪面前提過喬溫。
要不是他隔三差五地,在飯局或加班后送霍燃回琉璃西巷,又知道他在喬溫工作室那一段路就會下車,再加上霍燃那到現在都沒養好的胃,趙琪倒真要以為,霍燃已經放下了。
起先,趙琪總想著,這畢竟是霍燃和喬溫的私事,他也不好多問。
只是那天在朋友圈里看見的一組照片,逼得趙琪,不得不主動在霍燃面前提了這事。
“怎么了趙琪?”
霍燃看著問完文件問股東會決議,問完股東會決議問晚上要不要送他回去的趙琪,好笑地問,“有事你就說啊。”
趙琪捏了捏手機,再三糾結,還是問出了口,“少爺,您……真不打算,和小姐和好了嗎?”
霍燃一怔,接著不可抑制地扯了一絲苦笑,低聲道:“不是啊,怎么了?”
不是他不想和好,是他如今,還不配和她和好吧。
趙琪有點著急,“那您怎么……也不去找人呢?
您就不怕小姐她和別人……”
苦笑凝在唇角邊,趙琪這句話,拿著刀在他心上剜了一記似的,疼得他一縮。
先前見了顧西延向喬溫表白的那一幕,他就逼著自己正視過這個問題。
后來,又有了顧西延那些糟心的事情,他便壓著那點情緒,假裝騙自己:喬溫……不會和別人在一起的,至少現在不會的。
只是如今聽趙琪提起,他便再也沒有理由和借口自欺欺人。
趙琪,不會無緣無故這么說的。
“怎么了?”
喉間那點更痛又涌了上來,霍燃勉強笑了笑,“有什么事情,就直說。”
趙琪咬了咬牙,摁開手機,放在她面前。
霍燃眼睫微顫,緩了兩瞬呼吸,才強迫自己去看趙琪遞給自己的畫面。
趙琪點開的頁面,是一個備注叫周瓊的人,發的九張照片,除了合照和風景,還有——喬溫和溫韻白的幾張抓拍。
綠螺寺一日游,聽說求姻緣特靈,讓我也見證個奇跡?
沒有勇氣去點開,只是光那方寸間的小圖,霍燃也知道,他騙不了自己那是誰。
怔怔地盯了會兒,直到看著手機屏幕暗掉,霍燃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嗓音微更,卻是笑著問趙琪,“你說,她會喜歡上別人,也是正常的吧?”
心里一澀,趙琪嘴唇翕張,“少爺……”
視線未挪,霍燃輕聲打斷了他,“溫老師……好嗎?”
趙琪怔了怔,嗓音晦澀,“我……周瓊是我高中同學,關系不錯。
我那天看見了,就問了他。
他和溫老師,是大學同系校友,研究生也是一個導師。
除了大學四年,談過一個女朋友,對方畢業的時候,出了國就沒再回來過,倆人是和平分手。
這些年,溫老師都是一個人,生活和圈子,都很健康。”
輕“嗯”了一聲,霍燃低聲道:“所以,也是正常的啊,畢竟……我也沒什么好的。”
趙琪抿了抿唇,安慰的話,不知如何說出口。
霍燃抬睫,指尖有些壓不住顫意,僵麻著指節,拿了手機遞給他,對他笑了笑,“沒事,你去忙吧。”
趙琪出去,辦公室只剩了霍燃一人。
小姑娘和溫韻白一塊兒,在寺里共同俯身燒香,又對著簽文說笑對視,站在山頂的背影和側臉,不管是睜著眼睛,還是闔了眼睫,都不管不顧地,像片片帶著倒刺的利刃,鉆進他心里,勾著那點血肉,不肯出來。
這回,霍燃沒再放任眼眶里那點熱意,屈著指節,攥了攥拳,緩了緩指尖那點僵麻的痛意,一臉漠然地拿過桌上的鋼筆,垂睫,接著把視線,落在剛剛未看完的文件上。
—
喬溫今天做了一天的跟拍,是前一晚在微博私信上接到的。
她嗑的那對cp,來平城玩兒,暗戳戳地給她發了私信,問她有沒有空接單。
作為一名嚴格的顏狗cp粉,哪有不接之理。
喬溫爽快地答應了。
況且對方的要求其實很簡單,就是拍一組偏生活化的旅游照,不需要過多的妝服和完美的燈效。
喬溫按照對方的要求,跟著倆人旅拍似的,走走吃吃玩玩,在胡同里拍了一整天,快傍晚才結束,回了工作室。
回去之前,天也飄起了點小雨。
只是正美滋滋地欣賞原片沒多久,韓佳琪就進來了,擱了杯奶茶在她手邊,又拿手指頭,戳了戳她的肩。
“嗯?”
喬溫回神,看著她玩笑,“怎么啦?
我幫你問林南要簽名了啊,回頭修好了片,你再存兩張美照回去舔屏?”
韓佳琪撓了撓頭,嘿了兩聲才開口,“那什么,小喬啊,你、你哥來了。”
喬溫一怔。
“我出去買奶茶的時候就看見他站在咱們門口了,”韓佳琪說,“現在……現在還站著呢,而且外面,雨好像,越來越大了。”
—
喬溫說過,工作室里面,是她們的私人場地,他不能進去妨礙她們工作。
外面……外面沒事的,他可以站的。
那他站在這里等,應該……應該不會妨礙到她的吧。
一一,對不起,我不想讓你難堪的,可我……真的受不住了。
霍燃闔了闔眼睫,那些帶著倒刺勾進心里的畫面,他實在是下不去手,從心里抽出來。
此刻雨水,比先前更密了些。
也或許只有此刻,他才能當著街上來往行人,放任眼里那點熱意,肆意又無聲地混著雨水淌出來。
一一,對不起啊,你就當我,真的是這么沒出息吧。
唇角輕扯,勾了瞬自嘲的弧度。
那點原以為已經學會的克制,對他來說,似乎脆弱得不堪一擊。
耳邊帶著雨水輕響的腳步聲,到了他身邊,落在身上的雨,跟著腳步聲一道,停了下來。
霍燃心跳一滯,又驟然快了幾拍,緊緊攥了攥拳,睜開眼睫。
喬溫看著眼前雨里的男人,扯了點苦笑。
原來那姻緣香,真的,不是很靈啊。
只想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自己的情緒,聽上去平靜一些,喬溫仰著臉,主動問他,“霍燃,找我有事嗎?”
霍燃聞,忍不住翹了翹唇角。
這么久了,還是她頭一回,主動和他說上一句話。
只是他接下來想說的話,卻讓他有些不敢再笑出來。
“一一,”霍燃嗓音沉啞地叫她,“你說過的話,還作數嗎?”
喬溫微怔。
霍燃看著她的眼睛,掙扎著,又艱難地開口,“你說過,你永遠都不會離開我的,還記得嗎?”
喬溫聞,腦袋嗡了一瞬。
那點過往,裹挾著她不想回憶的不堪,砸進心里。
她怎么會忘記呢?
可這個男人,為什么又憑什么,又要讓她想起來。
那段完完整整的對話,是她和霍燃第一次在一起的那晚,男人像是不安地從身后抱住她問:“一一,你會離開我嗎?”
當時的她,想得多簡單啊,她怎么會想到,要離開這個她喜歡了這么多年的男人呢?
對她而,這是霍燃問她討要的諾,她理所當然地回答:霍燃哥,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
喬溫垂睫,干咽了一口,沒能壓下喉間的更意,只好無意識地,輕嗤了一聲。
又像笑自己的天真,又像嘲自己的無知,接著,故意輕諷似的問他,“霍少爺,女人的話你也信啊?
雨水順著耳朵,進腦子了?”
霍燃默了數秒,這些日子以來壓著的所有念想、委屈、落寞、惶恐,因為她這句推翻承諾的話,再也克制不住。
“一一,回家吧,”霍燃像個被人強壓進深海里的溺水者,渴求浮木似的抱住喬溫,再也不想克制那點更意,顫聲道,“求你了。
霍燃哥求你了啊,回家吧,好不好?”
喬溫木然地讓他抱著,她這是,頭一回聽到霍燃哭吧。
只是,明明上一秒還在剖著那些過往,逼著她記起來的,也是此刻這個哭得像無家可歸的男人。
闔了闔眼睫,喬溫胸腔里那點地方,木得她自己都不知道,此刻是什么感覺。
不帶情緒地,喬溫低聲問他,“霍燃,你演夠了嗎?”
霍燃抱著她的動作,僵了一瞬,接著肩膀的那點顫意,越發明顯了一些,只是,哭腔里又似帶著笑意一般,“一一,你現在什么都已經知道了,你覺得我還需要演什么嗎?”
“霍燃哥,”喬溫被他弄得混亂了,苦笑著輕聲叫他,“你到底……要做什么呢?
放下吧,好不好?
你之前,不是做得很好嗎?
你不覺得我們不見面,不再有交集,對大家都好嗎?”
喬溫這話說完,霍燃抱著她的力道,反倒更緊了些,像是他不這么做,喬溫就要真的讓他放手一般。
霍燃好想告訴他,他不是做得好,也不是沒和她見面。
只是,她從沒看見自己而已。
更不想和她再無交集,也沒辦法做到放手。
他所謂的“做得好”,只是為了想挽回啊。
“一一,我是真的沒辦法了,我知道我這么做不對,可是……可是我如今,實在不知道該拿什么身份什么方式來保護你。
我……”霍燃頭一回在她面前,說起話來,像個孩子似的顛三倒四,卻執拗地還是要說出口,“你真的別喜歡顧西延好不好?
他不是真心的。
你要是、要是……”
霍燃每說一個字,都像是讓人穿著冰刀,一下一下,在他心上踩割似的。
可他也不知道,他不說這些,還能說什么,才能挽回喬溫了。
泄了最后一口氣,霍燃像是認命,又像是被人抽了一魂二魄似的木然,啞聲道:“你要是喜歡溫老師,那你,就好好談一場戀愛。
你只要哪天告訴我,你玩夠了……不是,是你經歷夠了,體驗夠了,你、你還會回到我身邊的。”
只要給他留這點念想就好,別的都無所謂了。
“這么多年,我把你綁在我身邊,是我不對,但是,”霍燃頓了頓,再一次艱澀地開口,“一一,你給我一點希望吧,不然,我真的撐不下去了。
給我個希望,讓我等下去,行嗎?”
如同背著臨行刑前般的絕望,霍燃啞聲求她,“求你了。”
喬溫也沒想到,原來,一份求而不得的感情,真的會把人碾進塵埃,卑微至此。
只是,這一天是不是來得,太晚了一點。
mm